<p class="ql-block"> 光霧山</p><p class="ql-block">巴中光霧山，三尖二缺巔</p><p class="ql-block">巉巖裂蒼天，幽峽鎖地淵</p><p class="ql-block">喀斯特貌顏，峰巒云霧纏</p><p class="ql-block">石林聳萬劍，溶洞藏千年</p><p class="ql-block">遠(yuǎn)觀似臥佛，近賞若龍盤</p><p class="ql-block">香爐生紫煙，米倉翠屏懸</p><p class="ql-block">紅葉舞霞天，綠浪疊群巒</p><p class="ql-block">飛流瓊玉濺，寒溪漱石弦</p><p class="ql-block">古棧苔痕斑，韓溪故事傳</p><p class="ql-block">熊蹤隱苔蘚，鳥語醉林泉</p><p class="ql-block">鹿影掠林澗，生靈共凈寰</p><p class="ql-block">拾級凌絕頂，頓覺塵慮散</p><p class="ql-block">層林醉霜丹，萬象入詩篇</p><p class="ql-block">踏歌巴人歡，長歌云海間</p><p class="ql-block">擷云拭塵眼，歸去夢魂牽</p><p class="ql-block">寫于二零二五年七月三十一日</p> <p class="ql-block"> 光霧山記</p><p class="ql-block"> 汽車在秦巴山脈的褶皺里穿行時，雨絲正斜斜地織著，把窗外的綠意揉成一片朦朧。直到某個轉(zhuǎn)彎處，雨幕忽然裂開一道縫隙，遠(yuǎn)處的山影如佛側(cè)臥，云霧在山脊線游走，同行的巴中人指著那片山影說：“《蜀中廣記》里說‘米倉山南連巴蜀，北接秦隴，中有光霧，隱見不常’，這便是光霧山了?！蹦且豢蹋嚧巴獾挠晁坪醵悸讼聛?，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場跨越千年的相遇屏息。</p><p class="ql-block"> 初識光霧山，是在米倉古道的石階上。青石板被千年的腳步磨得發(fā)亮，苔痕在石縫里寫著光陰的密碼。向?qū)е钢h(yuǎn)處三座相連的峰巒說：“那便是‘三尖二缺巔’。相傳上古時共工怒觸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這光霧山便是那時被巨力撕裂的天柱殘段，三尖是未倒的柱頂，二缺是斷裂的痕跡?！表樦种傅姆较蛲ィ灰娙夥迦鐒Σ逶?，峰巒之間天然形成兩處凹陷，云霧中透著幾分溫潤，倒像是遠(yuǎn)古巨人遺落的玉簪，在歲月里長出了草木的茸毛。明代詩人李賢曾在此留下“棧閣通秦道，煙霞鎖米倉”的詩句，此刻站在古道上，才算讀懂詩中那層疊的蒼茫。</p><p class="ql-block"> 沿古道上行，腳下的路漸漸陡峭起來。身旁的巉巖如被天雷劈開，裂縫里能看見青灰色的巖層，層層疊疊如書頁，記錄著億萬年的地質(zhì)變遷。有幾處崖壁幾乎與地面垂直，縫隙里鉆出的松樹斜斜地掛著，根須如銀須垂落，讓人想起鄭板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韌勁。轉(zhuǎn)過一道彎，眼前忽然開闊——一道幽峽橫亙在兩山之間，谷底深不見底，只有云霧從澗中升起，在峽口凝成流動的紗幔。當(dāng)?shù)厝苏f這峽叫“地淵”，《巴州志》載“其深不可測，傳為幽都門戶”。站在崖邊往下看，仿佛能聽見遠(yuǎn)古的回聲從地心傳來，與頭頂?shù)娘L(fēng)聲相和，成了天地間最古老的歌謠。</p><p class="ql-block"> 行至半山，喀斯特地貌的特征愈發(fā)清晰。裸露的巖石帶著被水沖刷的圓潤曲線，卻又在棱角處透著鋒利，像是被精心雕琢過的玉石。最妙的是峰巒與云霧的糾纏，方才還是晴空朗日，轉(zhuǎn)瞬間便有白霧從谷底涌來，順著山勢漫延，把近處的峰尖變成浮在云海里的小島。清代巴中舉人蒲敏，描繪了清晨進(jìn)入巴中時的景象，如“曉入巴中云氣寒，翠筠紅葉滿幽欄”詩句，此刻親見云氣漫過竹欄、紅葉沾濕霧氣的模樣，方知詩中意境原是實景。云霧濃時，連腳下的路都變得縹緲，仿佛行走在天宮的回廊；霧散時，陽光穿過枝葉灑在石上，能看見巖縫里滲出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讓人疑心是山靈遺落的珍寶。</p><p class="ql-block"> 穿過一片密林，石林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數(shù)以千計的石柱拔地而起，最高的有數(shù)十米，矮的也有丈余，柱身布滿縱向的紋路，如劍刃的寒光。這些石林疏密有致，遠(yuǎn)看如千軍列陣，近看則各有姿態(tài)：有的如老僧坐禪，有的如猛虎下山，最奇的是一尊石柱，頂端天然形成佛像的輪廓，眉眼依稀可見，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佛柱”。向?qū)дf，這些石林是億萬年碳酸鹽巖風(fēng)化的杰作，民間卻傳說是三國時張飛在此練兵，千萬士兵化作石林守護(hù)蜀地。明代《蜀中名勝記》曾記載“光霧山有石筍數(shù)千，如劍戟森列，相傳為張桓侯所化”，想來這傳說原是古已有之。</p><p class="ql-block"> 從石林往深處走，便到了溶洞的入口。洞口被藤蔓遮掩，撥開枝葉，一股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與洞外的濕熱形成鮮明對比。溶洞內(nèi)別有洞天，鐘乳石如冰筍倒懸，石筍從地面向上生長，有的已經(jīng)與鐘乳石相接，形成渾然一體的石柱。洞頂垂下的石幔如絲如綢，燈光照上去，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向?qū)е钢惶幨S說：“這是‘千年一吻’，再過百年，頂端的鐘乳石就能與它相接了?！痹谌芏瓷钐帲苈犚姷叵掳岛拥乃髀?，如琴弦輕撥，卻又找不到水源所在。石壁上留有古人題刻，字跡已模糊，依稀能辨認(rèn)出“唐建中年間，巴人避亂于此”的字樣，想來千年前，曾有百姓在此洞中生火做飯，炊煙與洞頂?shù)乃蜗嗳冢趲r壁上留下了時光的印記。</p><p class="ql-block"> 站在香爐山頂時，方知“遠(yuǎn)觀似臥佛”并非虛言。整座山脈從北向南蜿蜒，主峰如佛首，次峰如肩，連綿的山脊線構(gòu)成佛身的輪廓，云霧繚繞時，仿佛真有一尊大佛側(cè)臥在云海之上，神情安詳。清代《四川通志》載“光霧山有臥佛，高數(shù)十里，晴日可見眉目”，此刻看來，果然不假。而走到山體東側(cè)，視角變換，臥佛的輪廓又化作巨龍盤踞，山脊的起伏如巨龍的脊背，峰尖如龍角，深谷如龍口。民間傳說這是上古應(yīng)龍助大禹治水后在此休憩，日久化山，守護(hù)一方水土。山風(fēng)掠過耳畔，帶著松濤的聲音，恍惚間似有佛號與龍吟在云間交織，分不清是山的低語，還是心的回響。</p><p class="ql-block"> 香爐峰下有座古寺，雖已殘破，卻仍能看出當(dāng)年的規(guī)模。寺前的香爐用整石雕成，雖布滿青苔，卻依舊端正。雨后初晴時，山間的水汽與寺中殘存的香火相融，形成淡淡的紫煙，順著山勢緩緩上升，與云氣相接，如一條通往天際的路。唐代詩人杜甫曾途經(jīng)米倉山，寫下“米倉劍閣道，百里盡霜松”的詩句，從香爐峰往西南望去，米倉山的群峰如一道翠綠的屏風(fēng)懸掛在天邊，陽光穿過云層灑在林海上，綠浪翻滾間，能看見深淺不一的色塊，那是不同樹種在陽光下的呼吸，倒比詩中“霜松”更添幾分靈秀。</p><p class="ql-block"> 秋日的光霧山，是紅葉的天下。每年十月，漫山的黃櫨、楓樹、槭樹仿佛一夜之間被點(diǎn)燃，從山腳到山頂，層層疊疊的紅葉如霞似火，把整座山變成打翻的調(diào)色盤。清代巴州知州廖元發(fā)曾寫“紅葉燒空紅勝霞，米倉秋老萬人家”，此刻看來，這“燒空”二字真是點(diǎn)睛——風(fēng)起時，紅葉如蝴蝶般蹁躚起舞，落在石階上、溪流里，連空氣都染上了溫暖的色調(diào)，確如野火燎原，卻又溫柔得讓人心顫。而春夏季的光霧山，則是綠色的海洋。新抽的嫩芽帶著鵝黃，老葉透著深綠，竹林泛著青碧，不同層次的綠在群巒間鋪展，如海浪般起伏，走到高處往下看，能看見綠色的波浪里，點(diǎn)綴著白色的瀑布和黃色的野花，像是大自然繡在綠綢上的圖案。</p><p class="ql-block"> 光霧山的水，是流動的詩。最高處的飛瀑從數(shù)十米的崖壁上傾瀉而下，水流撞擊在巖石上，碎成萬千珠玉，在陽光下閃爍著，如銀河落九天。這瀑布有個雅致的名字叫“瀉玉潭”，明代文人曾題“飛泉如玉簾，下有蛟龍潛”，站在潭邊看水珠飛濺，倒真覺得潭底藏著蛟龍，隨時會騰云而起。瀑布下的深潭碧綠如翡翠，潭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上附著的青苔。順著溪流往下走，水流漸漸平緩，變成蜿蜒的寒溪。溪水在巖石間穿梭，時而湍急，撞擊石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時而舒緩，如琴弦輕撥。蹲在溪邊細(xì)看，能看見透明的小魚在石縫里游弋，倏忽來去，像是山靈撒下的銀線。</p><p class="ql-block"> 古棧道的遺跡藏在密林深處，木質(zhì)的棧道早已腐朽，只留下嵌入巖石的石樁，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青苔。撫摸著冰涼的石樁，能想象出當(dāng)年商旅往來的景象：挑夫的號子在山谷里回蕩，馬隊的蹄聲敲打著石板路，驛站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這里是當(dāng)年連接秦蜀的要道，《史記》中記載“棧道千里，通于蜀漢”，想來這些石樁便是那段歷史的見證。韓溪的故事就藏在這些遺跡里，向?qū)дf，當(dāng)年韓信暗度陳倉時，曾在此溪畔駐軍，溪水邊的巨石上，還能看見疑似馬蹄的痕跡。當(dāng)?shù)孛裰{唱“韓溪夜渡馬嘶風(fēng)，石上蹄痕映月空”，坐在溪邊的石頭上，聽著水流聲，恍惚間似有金戈鐵馬的聲音從歷史深處傳來，與林中的鳥鳴交織成時光的交響。</p><p class="ql-block"> 光霧山的生靈，是山水間的精靈。在密林深處的苔蘚叢中，偶爾能看見黑熊留下的足跡，巨大的掌印里還帶著泥土的濕潤；清晨的林泉邊，總能聽見各種鳥鳴，清脆的、婉轉(zhuǎn)的、嘹亮的，像是一場永不謝幕的音樂會，讓人沉醉其間。最動人的是鹿影，常在清晨或黃昏時分，從林間的山澗旁掠過，皮毛在陽光下泛著光澤，轉(zhuǎn)瞬便消失在密林里?！栋涂h志》曾記載“光霧多鹿，形若仙獸，見人不驚”，想來古人也曾見過這般靈動的景象。這些生靈與山水相融，共同守護(hù)著這片純凈的天地，讓人想起《詩經(jīng)》里“萬物有靈”的古老智慧。</p><p class="ql-block"> 拾級登上光霧山的絕頂時，已是黃昏。夕陽把天空染成金紅色，云層被鑲上金邊，遠(yuǎn)處的群峰在暮色中只剩剪影。站在觀景臺往下看，來時的路已被夜色吞沒，只有零星的燈火在山谷里閃爍。山風(fēng)吹過，帶著草木的清香，所有的塵世煩憂仿佛都被這風(fēng)帶走，心中只剩下一片澄澈?；赝闹埽瑢恿直M染霜紅，在夕陽下如燃燒的火焰，天地間的萬物都仿佛融入了詩篇。清代詩人張邦伸曾寫“絕頂憑欄望，千山入畫中”，此刻才懂，這“入畫”的不僅是山，更是看山人的心境。</p><p class="ql-block"> 下山時，恰逢當(dāng)?shù)氐陌腿梭艋鹜頃Ｉ碇褡宸椀陌腿藝艋鹛饌鹘y(tǒng)舞蹈，踏歌而行，歌聲里帶著山野的質(zhì)樸與豪放。他們唱的是古老的《巴渝辭》，歌詞雖聽不懂，卻能從旋律里感受到巴人“天性勁勇”的特質(zhì)，正如《后漢書》所載“巴人好歌，其聲激越，聞?wù)哒駣^”。有人唱起新編的山歌，“光霧山高接云天，紅葉如火照千年”，歌聲在山谷里回蕩，與云海的濤聲相合，讓人想起那些流傳千年的故事。借著月光，我伸手去擷取山間的流云，仿佛能摸到它的濕潤與柔軟，用它擦拭被塵世蒙塵的眼睛，忽然明白，這山水之所以讓人眷戀，是因為它能洗去心的疲憊，讓人找回最本真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離開光霧山的那天，雨又開始下了起來。車窗外的山影漸漸遠(yuǎn)去，卻在心里變得愈發(fā)清晰。那些峰巒、云霧、紅葉、飛瀑，那些鳥鳴、鹿影、古棧、傳說，都化作了夢中的意象，在每一個寂靜的時刻，悄然浮現(xiàn)?；蛟S，這就是光霧山的魔力——它不只是一處風(fēng)景，更是一部立體的史書，一首流動的詩篇，一處可以安放靈魂的秘境，讓人一旦遇見，便從此夢魂相牽。正如清代文人在游記中所寫“自光霧歸，三月猶覺衣上有云氣”，這份眷戀，原是古已有之的共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