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湯邦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愛心專座”四字，特別莊重分明，貼在交通工具--公交車和地鐵車廂內(nèi)的顯要位置，我每每看到，便覺得有些刺目。這個專座，據(jù)說是專為“老、弱、病、殘、孕”而設(shè)的，然而坐著的，卻常常是些精壯的漢子或濃妝的靚女。他們大抵是看不見那四個字，或者看見了，也裝作不曾看見。</p> <p class="ql-block">有人說：“讓座是情分，不讓座是本分”。這話聽來頗有些道理，卻經(jīng)不起推敲。中國的道德，向來是先講本分，再講情分的。本分者，人之為人的根本；情分者，人情之往來。如今社會在向前，“本分”與“情分”卻顛倒了過來，仿佛不讓座是天經(jīng)地義的，讓座反倒成了施舍一般。</p> <p class="ql-block">最近，上海地鐵一位80歲的白發(fā)老人上車后，顫巍巍地站立在“愛心專座”旁。而坐在“愛心專座”上的那位西裝革履的年輕先生，正低頭刷看著手機(jī)，眼皮也不抬一下。老人站了三站路，終于忍不住輕聲道：“先生，這是愛心專座......”那先生這才抬起頭來，冷冷地拋出一句：“我有權(quán)坐這里，讓不讓是我的自由。”老人便不再言語，只是扶著欄桿的手，青筋凸起了與其理論，這年輕人不讓座便成為“情分論”的勝利者。人們將道德義務(wù)推給了“情分”，于是乎，不讓座成了“本分”，讓座，反倒成了“情分”。這種論調(diào)，表面上是尊重了個人自由，實則是抽空了公共道德的基礎(chǔ)。長此以往，恐怕連“情分”也要消失殆盡了。</p> <p class="ql-block">中國的傳統(tǒng)道德，講究的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本是人之常情，何須專設(shè)“愛心專座”來提醒？古時候，車馬稀少，行人相遇，長者先行，少者讓道，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而今車馬喧囂，人心反倒閉塞起來了。我們發(fā)明了“愛心專座”，卻失去了愛心；他們標(biāo)榜了“情分”，卻忘記了本分。</p> <p class="ql-block">我曾目睹了公交車上一位中年男子，他見一孕婦上車，立刻起身讓座。那孕婦道謝不迭，而男子只擺擺手說：“應(yīng)該的”?！边@“應(yīng)該的”三字，道出了道德的本真——不是施舍，不是情分，而是本分。后來那男子站立不穩(wěn)，竟是一位腿腳不便的殘疾人。孕婦發(fā)現(xiàn)后，立意要讓回座位，兩人推讓許久，引得周圍乘客紛紛起身。那一刻，車廂里竟有些古風(fēng)猶存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而今，“情分”論大行其道，大約與他們的“權(quán)利意識”覺醒有關(guān)。人人爭講自己的權(quán)利，卻少有人提自己的義務(wù)。權(quán)利與義務(wù)，本是一體兩面，如今卻硬生生被掰開了。他們高喊“我有權(quán)不讓座”，卻忘了“我應(yīng)當(dāng)尊老愛幼”。權(quán)利成了盾牌，義務(wù)成了累贅。這樣的“覺醒”，不過是自私的遮羞布罷了。更可笑的是，他們一面將道德義務(wù)推給“情分”，另一面又對不讓座者口誅筆伐。在網(wǎng)絡(luò)上一有不讓座的視頻，立刻群起而攻之，仿佛自己便是道德的化身。這種矛盾的集體心理，恰如魯迅先生筆下的“看客”，既冷漠又狂熱，既自私又偽善。</p> <p class="ql-block">“愛心專座” 的設(shè)置， 本是為了提倡美德，如今卻成了道德的遮羞布。我們以為畫個綠色座位，道德就會自動降臨，殊不知道德從來不在座位上，而在人心里。當(dāng)?shù)赖滦枰繕?biāo)志來提醒時，這道德已經(jīng)岌岌可危了。記得我幼時隨奶奶乘公交車，她總是站著，即便有空座也不坐。我問其故，她說：“我身子骨還硬朗，座位留給更需要的人?！边@便是本分——不強(qiáng)求別人為自己做什么，卻知道自己該為別人做什么。而今情分與本分顛倒，我們先是放棄了本分，繼而連情分也吝嗇起來。</p> <p class="ql-block">車廂是個小社會，“愛心專座”是一面鏡子，照出我們的道德困境。我們發(fā)明了太多規(guī)則來替代道德，結(jié)果道德反而萎縮了?！扒榉帧迸c“本分”的顛倒，不過是這個時代道德迷茫的一個癥狀罷了?；蛟S有一天，“愛心專座”不再需要特別標(biāo)注，到那時候，“情分”與“本分”就各歸其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寫于2025年7月3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