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食物與愛系著生活里看不見的幸福，某一刻，當(dāng)至愛親情化為世間的塵土，家里餐桌上曾熟悉的食物會在久長的一段日子中，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食，不再是飼其之味，僅僅是維持生命活著的基礎(chǔ)罷了——題記</p><p class="ql-block">自從父親病重走后，我的世界便轟然倒塌空了一大片。心房里塞滿了懷念，胃囊中卻只余空洞。</p><p class="ql-block">我時常在恍惚中，似乎又聞到故土灶臺間熟悉的氣息，那是父親在老屋廚房忙碌的身影，鍋鏟叮當(dāng)，煙火蒸騰，他圍著那條洗得發(fā)白的舊圍裙，將日子煎炒烹炸，煉制出人間最踏實的香氣。</p><p class="ql-block">可如今每每坐到桌邊，面對眼前琳瑯的食物，身體卻像一扇沉重石門般驟然關(guān)閉，所有東西都食之無味，變得陌生而又令人窒息。</p><p class="ql-block">食物，本是人類最古老溫存的慰藉，于我竟成了翻江倒海的酷刑。每一口溫?zé)崾趁悠D難咽下，胃里便掀起滔天惡浪。我清晰地感知到身體深處那份對營養(yǎng)的焦渴，可精神卻又頑固地將所有慰藉拒之門外。這具軀殼，仿佛成了我叛逃的疆土，固執(zhí)地拒絕任何食物的攝入，只余身子日復(fù)一日的單薄消瘦，精神萎靡刻寫著一種無言的懷念與痛楚。</p><p class="ql-block">我明白，這名為“厭食的頑疾，不過是巨大悲傷在軀體上鑿出的深深的溝壑。自父親走后，生命核心被驟然抽離，從此再無人于晨昏默默為我燃起那一縷炊煙。那煙火氣中升騰的，從來不僅是果腹的食糧，更是血脈相連的溫情告白，是平凡日子深處最厚重的暖意。</p><p class="ql-block">而此刻，我卻如一個被遺棄在無垠風(fēng)中的孤兒，那片北方土地曾撫育過我的所有醇厚的面香、清甜的味道，竟都成了此時胃囊排斥的異物。食物安寧的本質(zhì)，已在我這破碎的容器中蕩然無存。</p><p class="ql-block">許多個無邊的暗夜，我總在杯盞中尋求支撐，以“茶續(xù)命”，那苦澀液體滑過喉嚨，勉強維系著清醒的微光。我深知自己正蹣跚于思念父親的漫漫征途，精神萎靡時，隨時可能轟然倒下。然而，即使停止思念，生命的提壩依然會無聲潰決。</p><p class="ql-block">成年人的世界從來寂靜，無人能渡你于苦海，唯有在冗長的時間處自己掙扎泅渡。</p><p class="ql-block">悲苦的濃度一旦超過某個極限，軀體竟會麻木。</p><p class="ql-block">胃不知饑餓，心不覺痛楚，好似悲苦本身也成了可以習(xí)慣的尋常。</p><p class="ql-block">靈魂與肉身似乎剝離，靈魂在深淵中掙扎呼喊，肉身卻只是日復(fù)一日地枯萎下去。偶爾精神恍惚，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父親親和的身影，可清醒后，徒然面對一片更深的虛空。</p> <p class="ql-block">在某個更深露重的夜晚，我終于沉入一個虛幻的夢境。夢中父親尚未蒼老，我亦如初年少。一輪滿月清輝似水，溫潤如玉盤懸于夜空。我們并肩坐在院中，分食一塊月餅。夢里的月餅是什么味道？醒來早已模糊不清。唯有父親慈祥的笑容，如春陽般綻著溫暖，在記憶里反復(fù)回旋。然而夢終究要醒，睜眼只余濃稠如墨的黑，沉沉壓住無邊的夜幕，吞噬我所有溫柔的幻影。</p><p class="ql-block">這些年，父母相繼離世，仿佛將我生命中的兩根支柱徹底抽離。他們?nèi)ネ藭r空之外我永遠無法觸及的彼岸，而我存在的世界，瞬間化為一片斷壁殘垣。我在這化不開的悲傷沼澤里奮力掙扎，卻只落得愈發(fā)狼狽不堪。所有無法傾訴、無處安放的悲慟，都如鉛塊沉入身體深處，于無聲處堆積成山，終于連呼吸都成了需要努力才能完成的課題。</p><p class="ql-block">時間，據(jù)說是一劑能撫平一切的良藥。我只有等待，等待傷口在光陰里緩慢結(jié)痂，長出新生的羽翼，只是這獨自吞咽的世間苦楚，其盡頭又在何處？</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夜輾轉(zhuǎn)難眠，胃中仍舊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想起童年生日的清晨，父親總會早早起身，在灶上為我煮好一枚清水蛋。那蛋殼光潔，剝開后蛋白如玉，蛋黃澄澈如初升的太陽。</p><p class="ql-block">于是起身，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煮水，放蛋，凝望著它在水中慢慢的成熟，當(dāng)那枚親手煮就的蛋置于碗中，輕輕的剝開蛋殼，我小心翼翼咬下一小口蛋白，舌尖觸到的，是記憶中父親給予的溫情質(zhì)感。然而那蛋黃，卻無論如何也難以下咽——它像一枚凝固的、無法消化的悲傷核心，哽在喉間，噎住了我所有對溫暖的渴求。</p><p class="ql-block">靜夜里，我望向窗外。星髓寒光穿透茫茫夜色，仿佛也穿透了我疼痛的骨頭。那光芒冰冷刺骨，映照著臉上無聲滑落的淚滴，在黑暗中發(fā)出清亮的光。我蜷縮在這寒光之中，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p><p class="ql-block">父親煮的那碗清水蛋的溫?zé)?，童年生日清晨的寧馨，終究成了無法復(fù)刻的昨日珍貴。</p><p class="ql-block">原來最深的悲傷，并非只是洶涌的淚水，更是連最熟悉溫存的食物也無法撫慰的堅硬壁壘。食物與愛，原本是生命滋養(yǎng)的雙翼，如今一翼已隨父親遠逝，另一翼便再也無法帶我飛離這冰冷的泥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凝視著碗中那枚未動的蛋黃，它圓潤、完整，卻如一個凝固的句點，沉甸甸地懸在記憶的盡頭。它提示著某種永遠的缺失—父親離席后，生命之宴上永遠空置的那副碗筷，與再也無法重現(xiàn)的煙火溫度。</p><p class="ql-block">這厭食的繭，是我親手為悲傷編織的巢。</p><p class="ql-block">然而，當(dāng)我在黑夜煮那枚清水蛋時，當(dāng)指尖觸到溫?zé)岬耐氡?，?dāng)?shù)鞍啄鞘煜さ娜犴g感在舌尖彌漫開來的瞬間，一種微弱的暖意，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流動的水脈，終是未被完全凍結(jié)，入喉襲來的絲絲溫軟，有父親愛的余溫伴我漫長的程旅。</p><p class="ql-block">成年人的世界，或許沒有天降的救贖，但自救的微光，或許就藏在模仿父親煮一枚蛋的笨拙動作里。那小小的蛋白，亦是一顆不甘沉淪的星子，它微弱，卻固執(zhí)地閃爍在生命濃黑的夜空之上，以一絲微溫提醒我：“縱然悲傷如繭，我仍要學(xué)著在繭內(nèi)，以回憶為薪，為自己煮一捧活下去的暖意”。</p><p class="ql-block">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次穿越悲傷暗夜的漫長咀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