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那場盛大的愛，終究成了往事

秋秋

（一） 手機突然響了，我拿起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 “尤尤媽媽” 四個字。指尖懸在接聽鍵上猶豫了兩秒，終究還是劃開了。電話那頭，尤尤媽媽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哽咽：“妹妹，你來看看尤尤吧，他病了?！?lt;br> 這個尤尤，每次吵完架總愛找臺階下，這次居然把媽媽都搬出來了。不過說真的，這次冷戰(zhàn)已經(jīng)超過一周，我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般想他了，只是拉不下臉先聯(lián)系。 在路口攔了輛的士，上車就對師傅說：“到四醫(yī)院。” 師傅從后視鏡里詫異地打量我，忍不住問：“小姑娘，你這年紀輕輕的，去那兒做什么？”“看病人啊，有問題嗎？” 我反倒覺得奇怪。他咂咂嘴：“四醫(yī)院是精神病院，里頭住的都是…… 不太正常的人。” 我像被雷劈中似的，手都抖了，趕緊給尤尤媽媽回撥：“阿姨，您是不是把醫(yī)院說錯了？尤尤怎么會在四醫(yī)院？” 電話那頭的聲音浸著濃濃的悲傷：“沒說錯，你來了就知道了。” 剩下的路像是在刀尖上走，每一秒都煎熬。到了醫(yī)院門口，高墻鐵網(wǎng)刺得人眼睛疼。往里走，那些或瘋狂或呆滯的眼神掃過來時，我嚇得死死攥著護士的衣角，幾乎是被拖著往前走。 護士在一扇門前停下，朝里喊：“尤尤，有人來看你了?！?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瞬間僵在原地 —— 我的尤尤，那個曾經(jīng)高大帥氣、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的男朋友，此刻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端著個不銹鋼飯盒，正眼神空洞地一勺一勺往嘴里塞白飯。飯粒粘在臉頰上、掉在桌上、嵌進衣服褶皺里，他渾然不覺，機械地重復著吞咽動作。 不過一周沒見，怎么會變成這樣？眼淚瞬間決堤，我沖過去抱住他嚎啕大哭，可尤尤只是木然地任我抱著，手里的勺子還在一下下往嘴里送。 尤尤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掏心掏肺愛過的初戀。這幾年的戀愛，吵吵鬧鬧是常事，可感情一直瓷實。他愛唱歌，總說想過自由散漫的日子。畢業(yè)后我早早找了工作朝九晚五，他卻整天在家打游戲，偶爾去夜店駐唱賺點零花錢。我嘴上總罵他不上進，心里卻偷偷攢錢支持他去參加各種歌唱比賽。 眼前這一切像場噩夢，我怎么也無法相信。不敢告訴朋友，怕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更不敢告訴父母，怕他們逼著我分手。天好像塌了一半，可我只能咬著牙撐著 —— 只要我常來，尤尤一定會好起來的。 還好，我的堅持慢慢有了回應(yīng)。他漸漸能認出我了，有時心情平靜，還會對著我輕輕哼起從前寫的歌。（二） 病情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半年后。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拎著水果去看他，尤尤見了我，嘴角居然微微上揚了一下。我一邊給他剝橘子，一邊絮絮叨叨講我們以前的事，說他第一次在操場給我唱情歌跑調(diào)的樣子，說我們攢錢買的第一對情侶戒指。 突然，他臉色煞白，猛地抓住我的手往門口拽，聲音發(fā)顫：“老婆，快走！他們追來了！” 我按住他的手柔聲安撫：“沒人追來，我在這兒呢。” 可他像沒聽見似的，一把將我從凳子上扯起來，力道大得讓我踉蹌著摔在地上。他自己則瘋了似的沖向醫(yī)生觀察用的玻璃墻，用頭、用肩膀一下下撞上去，嘴里嘶吼著：“快跑！他們來了！快跑啊！” 我嚇得魂都沒了，跪在地上哭喊他的名字。護士和醫(yī)生很快沖了進來，扎鎮(zhèn)靜劑，沒用；加劑量，還是沒用。最大劑量的藥劑打進去，他反而抽搐得更厲害，嘴角開始吐白沫，舌頭也被自己咬出了血。 醫(yī)生當機立斷：“轉(zhuǎn)院！立刻！” 那一夜，重癥監(jiān)護室的紅燈亮得刺眼。我和尤尤媽媽在走廊里抱頭痛哭，我一遍遍地對著空氣祈禱，哪怕折我十年壽命，也求老天讓他活下來。 或許是祈禱起了作用，或許是年輕底子好，尤尤總算熬過了危險期。更讓我們松口氣的是，醫(yī)生最終確診 —— 他不是精神病，是重癥腦膜炎引發(fā)的精神障礙。 住院的日子里，我和尤尤媽媽輪流守著。白天我上班，晚上就蜷在病床邊的折疊床上，連衣服都不敢脫。他長期臥床長了褥瘡，疼得脾氣越發(fā)暴躁，有時會突然打翻我遞過去的水，可我還是耐著性子給他擦身、換藥。 出院那天，他的眼神清明了些，偶爾能認出我或他媽媽，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縮在自己的世界里，誰說話都不理。醫(yī)生拉著我和尤尤媽媽，語氣沉重：“做好心理準備，他大概率…… 會一直這樣了?！? （三） 尤尤媽媽把他接回了大邑老家，我留在成都繼續(xù)上班。臨走前，阿姨拉著我的手紅著眼圈說：“妹妹，你還年輕，路還長，尤尤這邊…… 你就別操心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lt;br>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依舊每周轉(zhuǎn)三趟公交、兩趟中巴，顛簸三個多小時去看他。可他在老家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后來連我都認不出了。有時我坐在他身邊陪一天，他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句話也不說。 有一次我看完他準備回成都，剛上公交，就看見尤尤突然出現(xiàn)在站臺，頭發(fā)亂蓬蓬的，望著我喃喃地說：“老婆，你什么時候再來？我想你?！?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我趴在車窗上哭著喊：“下周！下周我就來！你要乖乖吃飯?。　?平時連眼神都懶得給我的人，那一刻居然拼命點頭。 那天的公交搖搖晃晃開了一路，我的眼淚也流了一路。下車時我做了決定：把尤尤接回成都，我親自照顧他。（四） 尤尤媽媽這些年早就被磨得筋疲力盡，聽說我要接他走，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頭。 就這樣，我開始獨自帶著尤尤在成都生活。他完全沒有自理能力，洗完澡光著身子站在浴室里發(fā)呆，吃飯時只會盯著碗看，不知道夾菜。我像照顧小孩一樣，喂他吃飯、幫他穿衣服、給她擦臉，每天變著法兒跟他說話，給他唱他以前喜歡的歌。 白天上班賺錢，晚上回家照顧他，日子過得像上了發(fā)條?？芍灰粗舶察o靜地坐在身邊，哪怕兩個人分吃一根冰棍，都覺得甜。尤其是他偶爾眼里閃過一絲熟悉的光，或者下意識地往我身邊靠時，我就覺得渾身的勁兒都回來了。 這樣過了大半年，一天晚上，尤尤的朋友元浩來看他，臨走時說要去網(wǎng)吧打游戲。我突然心里一動，說：“帶上尤尤吧?！?lt;br> 網(wǎng)吧里煙霧繚繞，我指著電腦問尤尤：“還記得你的游戲賬號嗎？” 他沒說話，眼睛卻亮了。手指放在鍵盤上的瞬間，整個人像被按了啟動鍵，熟練地登錄、操作，很快就沉浸在游戲里，嘴里還時不時喊著 “上啊”“躲技能”。周圍有人湊過來看：“嚯，這操作，高手?。　?我站在旁邊，眼淚不知不覺就模糊了視線 —— 那個鮮活的、張揚的尤尤，好像回來了。 我立刻去電腦城買了臺二手電腦，裝了寬帶。尤尤每天守著電腦打游戲，眼神一天比一天亮，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終于有一天，他轉(zhuǎn)過頭問我：“今天下班想吃什么？我給你煮面啊?！?lt;br> 那一刻，我知道，他好了。 可過去那兩年發(fā)生的事，他全忘了。關(guān)于精神病院、關(guān)于腦膜炎、關(guān)于我沒日沒夜的照顧，他都不記得了。只從他媽媽和朋友嘴里，零星聽過一些片段。 他常常從背后摟著我，下巴抵在我發(fā)頂說：“老婆，沒有你就沒有我，以后我都聽你的?！? （五） 尤尤康復后，卻像變了個人。除了吃喝玩樂，怎么也不肯找工作。我那點微薄的工資，要養(yǎng)兩個人，日子過得緊巴巴。夏天最熱的時候，出租屋里像個蒸籠，我們連風扇都舍不得整夜開，只能搖著蒲扇挨到天亮。 被我念叨得緊了，他也出去試過幾次。去專賣店當銷售，兩天就跟店長吵翻了，押金都沒要就跑回來；去發(fā)傳單，站了半小時嫌累，把傳單全扔進垃圾桶回了家。后來干脆敷衍我，說面試了人家不要，其實根本沒出過門。 我吵過、哭過、也冷戰(zhàn)過，可他要么悶頭打游戲，要么就摔門出去，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后來我表弟來成都工作，他和元浩、我表弟總湊在一起玩。我難得松了口氣，偶爾也跟閨蜜們逛逛街、擼擼串。 就是那時候，尤尤認識了玲子 —— 我閨蜜的朋友，在夜店做酒水銷售的，性格火辣辣的，見誰都能聊上幾句。一來二去，他們總?cè)チ嶙由习嗟囊沟瓴涿赓M酒喝。 有天我和尤尤又吵架了，氣得晚飯都沒吃，干脆去閨蜜家睡了。 第二天回家，一進衛(wèi)生間就看見洗漱臺上放著個紫色的隱形眼鏡盒 —— 我從不戴隱形眼鏡。我心里咯噔一下，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尤尤，他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昨晚玲子來過，可能是她落下的?！?lt;br> 女人的直覺像警鐘一樣敲起來。沒幾句話，我就套出了實話 —— 玲子昨晚不僅來了，還在這里過了夜。他們，上床了。 尤尤拉著我的手，臉都白了：“老婆我錯了，我們真的什么都沒發(fā)生，你信我……” 我甩開他的手，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眼淚混著嘶吼涌出來：“什么都沒發(fā)生？那她為什么會在這里過夜？！” 我用整個青春換來的愛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尤尤嚇壞了，抱著我不停地道歉，說再也不跟玲子聯(lián)系了。 幾天后，玲子從我們的朋友圈消失了，聽說去了別的城市。 我平靜下來后，看著眼前這個我愛了那么多年的人，終究還是舍不得。我說：“尤尤，最后一次，我再信你一次?！?lt;br> （六） 很快到了春節(jié)，我們回我家過年。一大家子小輩圍坐在桌前，喝酒猜拳，熱鬧得很。 可我總覺得尤尤不對勁，他老是低頭看手機，發(fā)消息時眼神躲躲閃閃的。 我湊過去問：“跟誰聊天呢？” 他把手機遞過來：“跟大軍啊，瞎聊呢?！?lt;br> 屏幕上確實是 “大軍” 的名字，可我一眼就瞥見了那個手機號 —— 尾數(shù)是 7319，我記得清清楚楚，是玲子的。 一股火直沖天靈蓋，我抓起手機就往地上砸，抬手給了他一耳光?！芭尽?的一聲，滿屋子的熱鬧瞬間凝固了。他捂著臉，愣愣地看著我，眼里全是錯愕。我指著他，聲音都在抖：“尤尤，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眾人趕緊把我拉開，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無比疲憊。那個我拼了命也要救回來、守下去的人，卻把我的愛踩在腳下，反復踐踏。 眼淚好像早就流干了。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尤尤，我們分手吧。我累了?！? （七） 我搬到了閨蜜家，拉黑了尤尤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他想盡了辦法挽回。找朋友來勸我，發(fā)長篇大論的道歉短信，在我公司樓下等一夜，甚至真的去找了份快遞員的工作，說要證明給我看。 不是不動心的。畢竟是愛了那么多年的人?？晌乙幌肫鹉切╇y熬的夜晚，想起他一次次的背叛，就覺得心口發(fā)緊。我真的太累了，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風浪了。 有一次下著大雨，閨蜜說尤尤在樓下站了兩個多小時了。我拉開窗簾一角，看著他渾身濕透地站在雨里，像只無家可歸的狗。眼淚無聲地滑落，可心里卻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回頭，回頭就是重蹈覆轍?！?lt;br>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后，我和尤尤，徹底斷了。 （八） 后來我離開了成都，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重新開始。聽說尤尤沒找工作，做起了網(wǎng)絡(luò)主播。憑著以前駐唱練就的嗓子和那張依舊帥氣的臉，居然小火了一把，成了別人口中的 “憂郁男神”，日子過得不再拮據(jù)。 有次閨蜜聚會，有人拿出手機說：“你聽尤尤最近唱的那首歌了嗎？他說是送給一個特別的人，我們都覺得是你，聽聽？”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說話。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他的主播主頁。屏幕里的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眼神憂郁地唱著：“可惜我愛過的那個人，不是我的人，你愛過我嗎，卻沒有回答，原諒我還在掙扎……” 歌聲鉆進耳朵里，眼淚不知不覺就滑到了枕頭上。那些愛過的、痛過的、掙扎過的往事，像老電影一樣在腦海里回放。（九） 16 歲相識在操場，18 歲牽手在路燈下，24 歲在雨里說了再見。八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裝滿了我整個青春。 我愛過的那個人，是我青春里最亮的光，也是最深的疤。那些回憶，像被時間的沙子輕輕覆蓋，雖然還在，卻再也硌不疼我了。 前幾天和朋友吃飯，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他們聽。有人紅了眼眶，有人罵尤尤是渣男，有人嘆著氣說 “太可惜了”。我卻只是笑著喝了口茶。 真的，都過去了。講的時候，好多細節(jié)都記不清了，時間線也模糊了，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誰的青春沒遇見過幾個坎呢？可日子總要往前過。 這些年，聽說尤尤結(jié)了婚，又離了；聽說他換了好幾座城市，依舊在做主播。我也談過幾次戀愛，分分合合，卻始終相信，總有一個人，會帶著真誠向我走來。 偶爾午夜夢回，還是會想起那個在操場唱歌跑調(diào)的少年。尤尤，我曾經(jīng)拼了命愛過的那個人，愿你安好。 也希望某天街角偶遇，我們能笑著點點頭，輕輕問一句：“嗨，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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