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7月28日星期一 天氣：陰轉(zhuǎn)多云轉(zhuǎn)晴</p><p class="ql-block">《雨霧踏滇黔》這個名字，是出發(fā)前就攥在手里的。那時對著迪慶的天氣預(yù)報，整屏的雨字洇開墨似的陰翳，心頭也跟著起了層霧——料想此番行程，大約要在濕滑的雨巷里踩碎倒影，在朦朧的山霧里辨認峰巒了。</p> <p class="ql-block">隊員早早開始吸氧了……</p> <p class="ql-block">卻沒承想，真正踏上這片土地，雨倒成了稀客。除了我們未到迪慶當(dāng)?shù)叵卤┯?，像是為這場遠行洗塵，又或是抵達時那陣裹著雙彩虹的太陽雨，把天空染成打翻的調(diào)色盤，其余的日子里，云是淡的，風(fēng)是清的，連陽光都帶著點慷慨的暖意，與“雨季”二字全然不沾邊。</p> <p class="ql-block">今天出發(fā)前的那通電話，朋友嘮叨他的經(jīng)歷以為我在上海，在床上聽著，陽光突然從窗欞探了進來。忽然就懂了，當(dāng)初為這趟旅程定下的名字，原不是預(yù)判天氣，倒是暗合了某種心境。人生與旅行，大抵都是這樣：你揣著對前路的預(yù)設(shè)，卻總在不期而遇的晴雨里，慢慢修得一份通透。</p> <p class="ql-block">看那溪水流淌，潺潺不息，默默滋潤著沿途的土地，付出時從沒想過索取，奔流向海的路上也從未回頭。這般姿態(tài)，恰如那些讓人舒服的人際關(guān)系——內(nèi)核始終是“不依附、不期待”。你選擇對人好，是遵從本心；他人如何回應(yīng)，有他們的緣由，不必掛懷。</p> <p class="ql-block">這樣的關(guān)系里，沒有纏繞的牽絆，也沒有強求的回饋。你帶著純粹的善意付出，不把對方的反應(yīng)當(dāng)作必須；對方接納時少了心理負擔(dān)，相處便多了份松弛。說到底，這份舒服的本質(zhì)，就是付出本就與索取無關(guān)。</p> <p class="ql-block">人這一輩子，能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就好：對人對事多一分寬恕，比昨天更通透些，比去年更自由些。哪怕走得慢一點，只要方向向上，便值得安心。心底坦蕩了，天地自然寬闊；常換位思考，心也就漸漸亮堂。人生本就是場關(guān)于換位的修行。揣著一顆感恩心，少些抱怨，多些體諒，路反而會越走越寬。</p> <p class="ql-block">清晨，8:30的風(fēng)里還裹著高原的清冽，車窗外的青稞田正被初陽鍍上一層薄金，我們向著松贊林寺出發(fā)。心里揣著幾分對“小布達拉宮”的向往，車輪碾過柏油路的輕響，倒像是在為這場奔赴倒數(shù)——而最先撞進眼簾的，不是寺廟的金頂，是一汪靜臥在山坳里的碧色。</p> <p class="ql-block">那是拉姆央措，藏語里“圣母靈魂湖”的低語。我們從白塔腳下踏上環(huán)湖步道，石砌的路徑被晨露潤得微亮，像一條通往秘境的絲帶。白塔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經(jīng)幡在風(fēng)里輕輕舒展，把“嗡嘛呢叭咪吽”的祝福送向湖面。</p> <p class="ql-block">沿湖而行，周遭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湖水是極清的，清得能數(shù)清水底游弋的細魚，能看見云影在水底緩緩挪動的軌跡。最驚人的是那片倒影——對岸的松贊林寺紅墻金頂，連同背后的雪山，完整地沉在湖里，像把整座“小布達拉宮”搬進了另一個琉璃世界，虛實交錯間，竟讓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哪是塵世，哪是幻境。</p> <p class="ql-block">有野鴨正伏在湖中的草叢里，羽翼間沾著細碎的草屑，脖頸微微縮著，一動不動。有人說它們在孵蛋，我們便放輕了腳步，連快門都不敢按得太重。那團絨絨的棕褐色，是這方靜土上最生動的注腳，讓“圣母靈魂湖”的神圣里，多了幾分生命的溫軟。</p> <p class="ql-block">轉(zhuǎn)過一道彎，幾組藏民轉(zhuǎn)山的雕像立在湖畔：有人手持經(jīng)筒，有人背負行囊，眉眼間是跋涉的虔誠，衣褶里仿佛還沾著經(jīng)年的風(fēng)雪。他們朝著寺廟的方向，一步一叩的姿態(tài)被凝固成永恒，與湖對岸真正轉(zhuǎn)動經(jīng)筒的身影遙遙相對，倒像是時光在這里打了個結(jié)，讓過去與現(xiàn)在，在這汪湖水邊輕輕相擁。</p> <p class="ql-block">整圈步道走下來，心像是被湖水濾過一般。沒有喧囂，沒有紛擾，只有經(jīng)幡拂動的微響，只有風(fēng)掠過湖面的輕吟，只有陽光落在瑪尼堆上，把那些刻滿經(jīng)文的石塊照得發(fā)亮。</p> <p class="ql-block">這份祥和靜謐，不是刻意營造的空寂，是沉淀了千百年的信仰，在草木與水波間自然生長出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把腳步放慢些，再慢些，好讓這片刻的安寧，在記憶里多駐留一會兒。</p> <p class="ql-block">抵達松贊林寺時，山門處已是人聲涌動。旺季的喧囂像潮水般漫過石階，與方才湖邊的靜謐判若兩個世界。朱紅的大門白色德宮墻下，游人的笑語、導(dǎo)游的講解、商販的吆喝交織在一起，卻奇異地沒有沖淡寺廟本身的莊嚴——那些斑駁的墻體里藏著的時光，那些金頂上躍動的光，自有一股沉靜的力量，把喧囂輕輕托在半空。</p> <p class="ql-block">要上大殿，需沿數(shù)百級石階攀爬。同行的幾位藝術(shù)家望著陡峭的臺階，眉頭微微蹙起。高原的陽光曬得人發(fā)暈，稀薄的空氣早讓他們的呼吸變得沉重，高反像只無形的手，悄悄抽走了體力。有人扶著墻喘了口氣，笑著說“這是神山在考驗我們呢”，最終還是決定開車繞路，直抵大殿。</p> <p class="ql-block">到了里面還需爬樓，有人知難而退，有人半途而廢，也有人咬著牙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緩慢，卻始終朝著金頂?shù)臉琼數(shù)姆较颉Ｎ彝麄兊谋秤?，忽然覺得這樓梯原是面鏡子，照見的不是體力的強弱，是心底對高處風(fēng)景的那份執(zhí)著……</p> <p class="ql-block">寺廟里香火正旺。酥油的香氣混著柏枝的煙，在昏暗的暖黃里升騰、散開。恰好遇上僧人們誦經(jīng)，低沉的聲浪從坐榻里漫出來，不是激昂的宣告，是像湖水拍岸般沉穩(wěn)的共振，每個音節(jié)都裹著虔誠，順著空氣鉆進心里。我駐足合十，有人靜靜聆聽，連哭鬧的孩子都仿佛被這聲音安撫，收了聲。</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儀式外圈，望著僧人們晃動的絳紅色僧袍，望著香爐里飄著的煙，忽然懂得，所謂信仰，或許就是這樣一種力量——它讓無數(shù)顆心在此刻的聲浪里，找到了同一種頻率的安寧。</p> <p class="ql-block">下山時回望，松贊林寺的金頂仍在陽光下閃爍，拉姆央措的湖水依舊映著它的影子。那些沒能登頂?shù)倪z憾，那些高反帶來的不適，都在這光影里變得模糊。</p> <p class="ql-block">或許旅行的意義，本就不在“抵達”二字，而在奔赴的路上，在某一汪湖水的倒影里，在某一段經(jīng)文的余韻中，忽然看清了心底的向往——那是對神圣的敬畏，對安寧的渴求，更是對每一步前行的勇氣，最溫柔的肯定。</p> <p class="ql-block">離開時，陽光已經(jīng)爬滿了寺廟的紅墻。山風(fēng)卷著經(jīng)幡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像是誰在低聲祝福?；仡^望，松贊林寺靜靜地立在山坳里，金頂在藍天下閃著光，像一顆被群山捧著的明珠，也像一個醒著的夢。</p> <p class="ql-block">藏餐的暖意還漫在舌尖，酥油茶的醇厚混著青稞餅的麥香未散，我們已踩著高原的陽光，往普達措的深處去。車窗外的風(fēng)帶著松針的清冽，掠過青稞架的木格，把云影揉碎在草甸上——那些流動的光斑，像大地眨動的睫毛，忽然就把我們卷進了一幅會呼吸的畫里。</p> <p class="ql-block">屬都湖的步道是被松蘿織就的簾幕。腳下的木棧道吱呀輕響，像怕驚擾了水底沉睡著的云。湖是碧色的，不是顏料調(diào)得出的那種，是把天空的藍、草木的青、雪山的白都嚼碎了，再用風(fēng)細細拌勻，才漾出這汪能照見靈魂的綠。</p> <p class="ql-block">陽光穿過云隙落下來，湖面便浮起無數(shù)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卻又舍不得移開目光。有牦牛甩著尾巴從對岸走過，影子投在水里，竟分不清是牛在天上，還是云在吃草。我們舉著相機，手指卻遲遲按不下快門——怕這一幀定格，會漏掉下一秒風(fēng)掠過湖面時，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像嘆息般的漣漪。</p> <p class="ql-block">彌里塘的草甸是鋪到天邊的錦緞。五花草甸在腳下起伏，黃的是金蓮花，紫的是馬先蒿，白的是高山瞿麥，被風(fēng)一吹，就涌起彩色的浪。遠處的牧棚飄著炊煙，像系在緞面上的絲線，輕輕一牽，就把天與地縫在了一起。</p> <p class="ql-block">有人一不小心踩了進去，草尖蹭著腳踝，帶著露水的涼。有人張開雙臂奔跑，影子在花叢里忽高忽低，像要把自己也種進這春天里。忽然就懂了牧民為什么愛唱長調(diào)——面對這樣的遼闊，語言是多余的，唯有讓聲音順著風(fēng)爬上山坡，撞在雪山上再彈回來，才能把滿心的震顫說給大地聽。</p> <p class="ql-block">碧塔海藏在松濤背后。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山梁時，哈巴雪山忽然從云里探出頭來，雪峰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倒映在湖水里，像一柄冰劍，輕輕刺穿了高原的心臟。</p> <p class="ql-block">湖邊的冷杉筆直地站著，枝椏上掛著松蘿，像垂落的銀須，把歲月都濾成了清簡的模樣。有鳥從湖面掠過，翅膀劃破寂靜，回聲蕩開去，驚起一圈圈漣漪，把雪山的影子揉成了碎玉。</p> <p class="ql-block">崗擦壩的紅是猝不及防的驚艷。剛踏上這片草甸時，只覺腳下軟軟的，像踩著吸飽了陽光的海綿，每一步都陷下去，又被溫柔地托起來——難怪叫“腳痛壩”，原來連大地都在耍賴，想把來客多留片刻。</p> <p class="ql-block">可當(dāng)目光越過坡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漫山遍野的狼毒花正在燃燒，不是熱烈的紅，是帶著紫調(diào)的殷紅，像凝固的晚霞，又像大地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頰。</p> <p class="ql-block">它們密密匝匝地鋪著，從腳下一直燒到哈巴雪山的裙裾邊，雪山的白與花海的紅撞在一起，竟生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我們站在花海中央，連呼吸都放輕了——怕一口氣喘重了，會吹熄這漫山的火焰。</p> <p class="ql-block">暮色漫上來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相機里存滿了光影，心里卻裝著更多說不出的東西。那些讓快門遲疑的瞬間，那些讓腳步停頓的呼吸，那些讓語言失語的遼闊——原來真正的驚艷，從不是鏡頭能留住的。它是草甸在腳下的呼吸，是花海在風(fēng)中的私語，是雪山把影子投進湖心時，那一聲輕得只有靈魂能聽見的嘆息。</p> <p class="ql-block">我們這些習(xí)慣了用文字和鏡頭捕捉世界的人，此刻都成了失語的孩子。或許香格里拉從不是風(fēng)景，而是一場溫柔的窒息——讓你在某一刻忽然明白，有些美，只能用來心跳。任何語言都變得蒼白，只有用一首詩來抒發(fā)此刻的心情。</p> <p class="ql-block">《給香格里拉的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把藏餐的余溫折進鏡頭，</p><p class="ql-block">酥油茶在記憶里仍冒著白汽。</p><p class="ql-block">我們是一群背著光影的候鳥，</p><p class="ql-block">從黃浦江的褶皺里飛來，</p><p class="ql-block">啄食你草甸上的晨昏。</p><p class="ql-block">屬都湖的木棧道還卡著我們的腳印，</p><p class="ql-block">那些沒按下的快門卻長成了湖底的云。</p><p class="ql-block">風(fēng)在松蘿里數(shù)著年輪，</p><p class="ql-block">我們數(shù)著波紋里的碎金，</p><p class="ql-block">數(shù)著數(shù)著就成了牦牛的倒影……</p><p class="ql-block">彌里塘的花記得我們的赤腳，</p><p class="ql-block">五色彩虹從腳踝爬到發(fā)梢，</p><p class="ql-block">有人張開雙臂想兜住整座春天，</p><p class="ql-block">結(jié)果被風(fēng)灌成了會跑的經(jīng)幡。</p><p class="ql-block">崗擦壩的紅還在瞳孔里燃燒，</p><p class="ql-block">那片會呼吸的海綿曾咬住我們的鞋跟，</p><p class="ql-block">原來大地的挽留是這樣的狡猾，</p><p class="ql-block">用殷紅的狼毒花，</p><p class="ql-block">把驚嘆釀成了走不出的夢境……</p><p class="ql-block">哈巴雪山的影子沉在碧塔海深處，</p><p class="ql-block">像一封沒寫完的信壓著雪的郵戳，</p><p class="ql-block">我們把名字刻在冷杉的年輪里，</p><p class="ql-block">不是告別而是莊重約定——</p><p class="ql-block">當(dāng)春風(fēng)再吹綠屬都湖的岸，</p><p class="ql-block">當(dāng)狼毒花又染紅崗擦壩的坡，</p><p class="ql-block">那些散落在上海的鏡頭和稿紙，</p><p class="ql-block">會準時長出翅膀，</p><p class="ql-block">帶著黃浦江的潮聲，</p><p class="ql-block">回來赴一場大海與雪山的四季之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