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青春是玻璃糖紙疊的船，總在記憶的河灣里輕輕蕩。風掠過時，糖紙裹著的陽光碎成光斑，輕輕落進歲月深處，洇出一汪帶著水果硬糖味的暖。</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題記</p> <p class="ql-block">誰的年少不曾把心事折進糖紙里？讓那艘小船在心跳的河面上晃晃悠悠，盼著某一天，能載來一個剛好接住所有憧憬的人。</p><p class="ql-block">年輕時的我算不上傾城之姿，偏生有副格外軟的嗓子。說話時總帶著點江南水汽般的軟糯，同事們常說，接我電話，像含著顆融化的奶糖，連尾音都裹著甜。辦公室那位已婚的大哥曾半開玩笑："嫣兒這聲音，能勾得人夜里都惦記。"這話不知怎么傳到他妻子耳中。后來她見我，眼神總像蒙著層薄霧，霧里藏著些說不清的東西，這能怪我嗎？</p> <p class="ql-block">那時我剛過二十，一米六五的個子，八十年代時興直筒或喇叭褲，褲腳總掃著腳踝，襯得我的腿格外長。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眼睛不算大，笑起來卻彎成兩彎月牙，睫毛忽閃著，倒也藏得住幾分怯生生的嫵媚。這般自夸，怕是要惹笑的，可二十歲的姑娘，誰沒對著鏡子偷著樂過？</p><p class="ql-block">想著自身條件還不錯，找對象自然高了些心氣，未來的他，總得有一米七五以上的個子吧？得是旁人見了會說"這小伙真精神"的模樣，事業(yè)上得有發(fā)展的潛力，家庭條件還不能太差……</p> <p class="ql-block">媒人踏破門檻時，我剛過二十一。可符合那串"標準"的人并不多。十次相親，九個會紅著臉說"下次再約"，剩下一個，會皺著眉打量我："瞧這嬌柔的模樣，怕是經(jīng)不起日子磨。"</p><p class="ql-block">頭回相親在母親朋友單位的宿舍。那小伙子在省黨校讀書，眉眼周正，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伤鹕頃r，我悄悄往后縮了半步，那天我穿了雙高跟鞋，站在他身邊，高出了他一小截。小伙子很熱情，吃飯時忙前忙后，把我坐的椅子擦了又擦，遞筷子時把粗頭朝著我，舉手投足里，藏著超越年紀的周到。我們?nèi)タ戳藞鲭娪埃鰰r暮色剛浸黑街角，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瘦長，卻仍不及我踩著高跟鞋的影子挺拔。我盯著那兩道不齊的影子，心里像塞了團沒熨平的棉絮，這樣的肩膀，畢竟單薄了些，真能扛住柴米油鹽里的風雨嗎？后來媒人三番五次來說和，我咬著唇搖了頭。其實，是我想多了，后來人家的事業(yè)突飛猛進，人生一路開掛。那時的自己，像個攥著尺子量月亮的孩子，較真得有些傻氣。</p> <p class="ql-block">日子像指間漏的沙，嘩啦啦就過了兩年。這期間，小伙子有送書架的，有送鞋柜的，有送書的，有送吃的……我卻像只怕水的鳥，總在愛的河岸邊踱來踱去，伸腳探了探，又慌忙縮回來。</p><p class="ql-block">糧食局的那個小伙子，是第一個讓我想把腳伸進水里的人。一米七八的個子，穿件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白凈得很。笑起來時，牙齒白得晃眼。他家在機關(guān)大院，父母都是體面人，兩個姐姐把他護得像塊寶。我對著那樣的笑容，心里的尺子忽然就軟了，管他什么潛力不潛力，單是這笑，就夠讓人醉的。</p><p class="ql-block">周末他來接我，自行車鈴"叮鈴"一響，我就紅著臉往外跑。他騎車時，我坐在后座，能聞到他襯衫上淡淡的肥皂香。他確是靦腆的，遞顆糖都要先搓搓手，做起事來，總少了點干脆。約會時要先問姐姐"哪家飯館好"，看電影前得打電話問"選幾點的場次"。我雖覺得有些絮叨，可望著他轉(zhuǎn)頭時濃濃的笑意，又覺得這些都算不得什么。</p> <p class="ql-block">變故在一個周末的晚上。他送我回單位宿舍，整棟樓靜悄悄的，只有樓梯間的燈亮著黯淡的光。剛到門口，屋里"哐當"一聲巨響，像有重物砸在水泥地上。我還沒回過神，他竟猛地往我身后縮，肩膀抵著我的背，帶著點發(fā)顫的力道。后來才看清，是窗臺上的玻璃鏡被風吹落了，碎片撒了一地。可他還以為進了賊，如臨大敵。那一刻，他躲在我身后的模樣，像根細針，輕輕刺破了我心里那層朦朧的好感。原來那些白凈與靦腆底下，藏著的是擔不起事的慌張。那之后，他再約我，我便找了借口推辭，一推再推，那輛自行車的鈴聲，漸漸沒再響過。</p> <p class="ql-block">日子又晃晃悠悠過了些時候，等我驚覺時，身邊的小姐妹都已披上了嫁衣。阿琳結(jié)婚那天，我?guī)退吨榧喌娜箶[，看她對著新郎笑時，眼角溢出了幸福的淚花。夜里回到空蕩蕩的宿舍，摸了摸床頭的鬧鐘，忽然就慌了，我都二十四歲了。</p><p class="ql-block">疼愛我的外婆，坐在藤椅上，一邊擇菜一邊嘆氣："傻丫頭，姻緣哪是挑出來的？你外公年輕時黑瘦得像根老玉米，可那年我生急病，他背著我走了十里路找醫(yī)生，腳后跟磨破皮都沒吭聲。"她的手指在菜葉上打著轉(zhuǎn)，"找個心實的，知冷知熱的，比啥都強。"</p><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我遇見了現(xiàn)在的丈夫。母親在他們村里教過書，弟弟曾寄養(yǎng)過他家。那天他穿著軍裝，站在我家門口，背挺得筆直。我抬頭時，正對上他的目光，那眼睛很亮，很干凈，像曬過太陽的湖面。他身高一米八，身體結(jié)實，只是常年在海邊待著，臉膛被海風吹得黝黑，黑得連笑起來時，牙齒都顯得格外白。換作從前，我大抵是要猶豫的，這黝黑，實在不符合我曾在心里畫過的像。</p> <p class="ql-block">可他說話時，語言很沉穩(wěn)："我家在鄉(xiāng)下，條件比不上你，但我能保證，我會竭盡全力，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以后家里事你作主，我都聽你的。"他說這些時，手在褲縫上輕輕蹭了蹭，眼里沒有躲閃，只有實實在在的懇切。</p><p class="ql-block">后來我才知道，他在部隊里，是出了名的能吃苦，新兵連時，擒拿格斗，雙杠單杠，射擊……樣樣都冒尖，早上五點不到起床打掃部隊營房，還被領(lǐng)導批評起得太早。</p><p class="ql-block">他第一次來我單位宿舍，捧著個軍綠色搪瓷缸，遞過來時手微微發(fā)緊："里面是紅棗姜湯，我姐說女孩子冬天喝這個好。"那溫熱的觸感順著掌心漫上來，比任何甜言蜜語都實在。</p><p class="ql-block">他探親回部隊前，我跟著去了一趟他的家，時值冬天，家里的窗戶有點漏風，他就拿個錘子敲敲打打，把有裂縫的玻璃換下；把墻上脫皮的地方用石灰泥沙補好；再把院子里的水溝整得干干凈凈。走時一再叮囑父母別太辛苦，保重身體，一切有他在。這份孝心和擔當讓我動容。</p> <p class="ql-block">我們在一起后，他總說我當年心眼好，敢嫁給他這個"黑炭頭"。我卻常在夜里望著他熟睡的側(cè)臉，那被海風拂過的輪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有魅力。其實那些年我舉著尺子量來量去，要的并不是高挑的影子，不是白凈的笑容，而是這樣一顆能扛事的心，像深山里的老松，風再大，根也扎得穩(wěn)穩(wěn)的。</p><p class="ql-block">青春原是張被風揉皺的玻璃糖紙，初時只看見晃眼的亮，后來才懂，那些被歲月磨掉的光澤底下，藏著的是能嚼出回甘的韌，就像當年那艘在心事里晃悠的船，最終載來的，不是那外表光鮮亮眼的人，而是一顆能扛住風雨的、飽滿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