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常常問自己,什么是詩和遠方,怎樣才是詩意生活。</p><p class="ql-block">那一定跟住有關(guān)。今生第一座獨立居所,是一間農(nóng)村中學(xué)的房子。房子十多平米,沒有廚房。跟學(xué)校一起,被農(nóng)田環(huán)繞,離鄉(xiāng)鎮(zhèn)還有一里多路。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p><p class="ql-block">蜂窩煤爐子放在屋檐下就是廚房。后來隔壁王老師夫婦調(diào)離,她家的廚房給我用,我才有一個名義上的廚房。廚房與我房間,中間隔著一條路,老師們回寢室要從我門前經(jīng)過。</p><p class="ql-block">水是用鋼管井壓出來的,有時候還有線蟲。把線蟲撈出來,盆里水繼續(xù)被我若無其事的用來淘洗東西。如果是衣物,陽光下曬曬。如果是蔬菜,開水汆燙或者大火爆炒。也沒有聽說誰因水致病。</p> <p class="ql-block">就是這樣的房子,還被小偷光顧過。一個寒假回來,屋后墻被陶了個大洞。丟了的東西,也沒啥值錢的,都是些鍋碗瓢盆寢具被褥啥的。附近的農(nóng)民干的,也沒有找回來。不記得報警了沒有。那個時候大家都窮。</p><p class="ql-block">哪怕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工作,現(xiàn)在回憶起來,也是歡天喜地的。幾個單身的年輕老師,晚上最愛的娛樂,就是打撲克甩二(也有叫 升級)。四個人,打?qū)?,從二開始,撿分,五、十、K算分,贏了升級,一直到A結(jié)束。</p><p class="ql-block">打牌過程中,要爭論,有競爭,偶爾還夾雜著埋怨。熱熱鬧鬧的氣氛和聲音,多遠都聽得到。</p> <p class="ql-block">不打牌的黃昏,我們有時候約著去鎮(zhèn)上看電影。時間緊的話,邊走路邊吃晚飯??斓芥?zhèn)上了,就把碗往農(nóng)民地里一藏。看完電影回去的時候再刨出來。</p><p class="ql-block">要論條件和環(huán)境,那個時候是最艱苦的。可是今天回憶起來,卻都是滿滿的活力和對青春的懷念。當初的牌搭子、電影伙伴們,早已沒有聯(lián)系。</p><p class="ql-block">一年半后我離開那個地方。第二所農(nóng)村學(xué)??柯愤叀傞_始我住的宿舍靠學(xué)校門口,緊鄰學(xué)校水塔。不知道以前干啥用,小得很,六平米吧,放下一張床就僅余轉(zhuǎn)身的地方。門也朽垮垮的。每天睡覺枕頭底下放一把匕首。我也叫過一次我的學(xué)生來陪睡。</p> <p class="ql-block">好在這個房子我僅住了一學(xué)期,就搬進了老師正兒八經(jīng)的宿舍。有自己的廚房了。</p><p class="ql-block">兩年后,我果斷離開了這所農(nóng)村中學(xué)。自己到成都,另謀生路。這之后住的家,由單身宿舍,到平房,到鴛鴦樓,到三室兩廳。踩著國家發(fā)展節(jié)奏,我的家,越住越好,越來越舒適方便。</p><p class="ql-block">及至六年前,機緣巧合下,我在青城山景區(qū)旁覓得一處山居小屋。房子依山,三面環(huán)景,露臺望出去是遠山,客廳落地玻璃外滿屏的樹。整天不是陽光就是雨,間或蟲鳴鳥語。又熱鬧又安靜。</p><p class="ql-block">我本滿足??墒侨ツ晡以诩幽么蟀l(fā)小的湖邊家住了一個月。我又覺得,如果我此生還有一個居所,那么,一間湖邊屋,就是我的終極夢想。我把它稱作是神仙福地。</p> <p class="ql-block">發(fā)小的房子臨湖,有長長私家的碼頭伸進湖里。環(huán)湖是花園,發(fā)小栽了上百種花。人坐躺椅在樹蔭下,看湖里波光粼粼。一到周末,各家各船都下湖來,跳水劃船,吹牛喝酒,偶爾還有水上飛機起降。</p><p class="ql-block">天氣好的時候我們也偶爾去到湖里,劃劃皮劃艇,登登腳踏船,騎騎摩托艇,水里游游泳。整天跟天地水混在一起,不亦樂乎。</p><p class="ql-block">我一直認為,詩意生活,本該如此。住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天天享受。</p><p class="ql-block">只是從四月開始,這四個月來,我一直住在我山里的家。人們說,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fēng)景。我的“如花美眷”般的家,被我天天看,慢慢沒有當初的稀奇感驚訝感。</p> <p class="ql-block">我在日復(fù)一日的清晨,被鳥鳴叫醒。黃昏露臺,樹蛙趴著。有時候躲在陽傘里,等我撐開傘嚇我一跳。有時候伏在茄子枝干上,黑黢黢一團模糊影子。</p><p class="ql-block">衛(wèi)生間鉆進一只壁虎,不出去,把我愁得。家里沒它吃的,餓死了我心難受。昨天我去把衛(wèi)生間紗窗打開,用一長棍居然把它趕出去了,我心頓時松了一口氣,它可以活了。</p><p class="ql-block">更可氣的是,我的辣椒茄子,越長越不好了。不認得是什么蟲,吃葉子吃茄子吃辣椒,毫不客氣。我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露臺,拿著我的晾衣桿,對著辣椒茄子,一頓輕而持久的拍打。我對它們,采取的措施是物理驅(qū)趕。</p> <p class="ql-block">我就想啊,你們吃點我吃點。所以我一直舍不得給蔬菜打各種藥。這讓我想起宋朝僧人萬顯的一首詩來:</p><p class="ql-block">“萬松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云半間。三更云去作行雨,回頭方羨老僧閑?!?lt;/p><p class="ql-block">山間一室,云一半僧一半。我露臺蔬菜,蟲一半我一半。</p><p class="ql-block">我終于領(lǐng)會到什么是詩意生活了。好的優(yōu)美的居所固然是。但僅有此則不夠。不夠是因為它不持久,會被人性的倦怠湮沒。在優(yōu)美之外,還要有更深刻的鏈接。我的理解是,與大自然和諧共生,與各精靈平安相處。超然于物之上,有更深刻的悲憫。這才是“于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之更深處,長長久久的美好之所在。于是我把它稱作是我的詩意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