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湖的斷橋總被暮色染得溫柔。白堤垂柳拂過水面，游人駐足橋頭，總愛說起許仙與白娘子初遇的那場雨。傘檐下流轉(zhuǎn)的眼波，在千年時光里凝成一座青石拱橋的弧度，連雨絲都成了纏綿的注腳?？扇敉鶘|南行二十里，錢塘江的浪濤會撞碎這份旖旎——那里有座被炸斷的鐵橋，鋼筋裸露在江風(fēng)里，像一具未寒的尸骨，訴說著另一種關(guān)于離別的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1937年的深秋，江霧裹著硝煙漫過六和塔。茅以升站在橋頭，手指撫過冰涼的鋼梁。這座耗時三年、凝聚他半生心血的公鐵兩用橋，剛通車十三日。鐵軌上還留著首趟列車的溫度，江面倒影里尚存著竣工時的彩綢，可對岸日軍的炮火已撕破晨霧。他想起建橋時工人墜江的呼救，想起女兒在橋墩下埋下的許愿瓶，想起南京政府"必要時可炸橋"的密令。江風(fēng)卷起他的長衫，恍若當(dāng)年在康奈爾大學(xué)實(shí)驗(yàn)室里，被氣流掀動的圖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炸藥量要精確到克。"他對工程師低語。橋墩里的炸藥是特制的，既要讓八十噸的鋼梁坍塌入江，又不能震壞下游的漁船。這位曾設(shè)計(jì)錢塘江大橋"之"字形爬坡的專家，此刻在計(jì)算著如何讓自己的孩子死得體面。當(dāng)引線點(diǎn)燃的剎那，他忽然想起妻子懷胎十月時，他總在書房畫橋的剖面圖，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爆炸聲震落了六和塔檐角的銅鈴。十三天前，這里曾擠滿慶賀的人群，賣糖畫的老人、挑扁擔(dān)的貨郎、穿學(xué)生裝的青年，都在鐵橋上走過。如今鋼梁扭曲成怪異的姿勢，半截橋身斜插江中，仿佛巨人折斷的臂骨。有漁民說，深夜能聽見橋下傳來嗚咽，像是千萬根鋼筋在痛哭。茅以升后來在日記里寫："炸橋如同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但這個孩子必須死，才能讓更多孩子活下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年后，當(dāng)修復(fù)工程啟動時，工人們在江底摸出成塊的炸藥殘骸。那些本該在爆炸中消散的TNT，竟因包裹嚴(yán)密而未完全引爆。它們靜靜躺在淤泥里，像被時光凝固的淚滴。茅以升重走斷橋時，江風(fēng)送來熟悉的鐵銹味，他忽然明白，有些斷裂不是終結(jié)，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延續(xù)——就像白蛇被壓雷峰塔下，卻讓斷橋成了永恒的等待；就像錢塘江的浪頭被堤壩截?cái)啵瑓s化作更洶涌的回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的斷橋早已修復(fù)，新涂的防銹漆在陽光下泛著藍(lán)光。但老杭州人仍愛指著橋墩上的疤痕說："看，那是1937年的傷口。"游客們舉著相機(jī)尋找許仙的足跡，卻鮮有人知，腳下這看似完整的鐵橋，曾被自己的締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者親手摧毀。就像西湖的斷橋不斷情，錢塘江的斷橋不斷的是脊梁——當(dāng)侵略者的炮火逼近時，有人選擇讓橋斷成屏障，而非跪成通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中的錢塘江泛起金鱗，斷橋的影子倒映在水面，竟與西湖的斷橋有了幾分相似?；蛟S所有的斷橋都是相通的：一座用愛情修補(bǔ)，一座用血性澆筑；一座讓游人駐足，一座讓歷史低頭。而江風(fēng)依舊吹著，吹過六百年的白堤，吹過八十三載的鋼梁，把斷橋的故事，吹成杭州城上空永不散去的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