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曹雪芹筆下的寶玉,從不是“需要被拯救的迷途者”,而是“拒絕被規(guī)訓(xùn)的清醒者”。他罵賈雨村是“祿蠹”,不是不懂仕途的“好處”,而是看透了“為官作宦”背后的權(quán)力邏輯——那是用“功名”綁架人性,用“禮教”扼殺真情的牢籠。前80回里,他藏在沁芳閘橋邊讀《西廂記》,見襲人勸他“談些仕途經(jīng)濟(jì)”便摔門而去,甚至對黛玉說“林妹妹從來不說這些混賬話”,這份決絕里,藏著對“被定義的人生”的反抗。他像一株拒絕被修剪的樹,寧愿枝椏橫生,也要保持自然的姿態(tài)。</p> <p class="ql-block"> 可第81回里,姜太公的釣竿突然橫亙在他面前。這個“釣周文王”的典故,從來不是“隱逸”的象征,而是“入世”的宣言——姜太公的“垂釣”,本質(zhì)是“待價而沽”的政治投機(jī)。當(dāng)寶玉對這個典故產(chǎn)生共鳴,意味著他從“拒絕被定義”轉(zhuǎn)向了“渴望被選中”,從“反抗規(guī)訓(xùn)”變成了“等待招安”。這哪里是寶玉?分明是續(xù)作者按捺不住的“救世欲”——他們總覺得,一個“有才華的叛逆者”最終“回歸正途”,才是“圓滿”;卻不懂,寶玉的價值恰恰在于“不圓滿”:他的可貴,不是“能成為什么”,而是“拒絕成為什么”。</p><p class="ql-block"> 更諷刺的是,續(xù)作者用“姜太公”為寶玉鋪路,實(shí)則暴露了對“自由”的誤解。曹雪芹寫寶玉最終出家,絕不是“浪子回頭”的世俗劇本,而是“從熱烈到幻滅”的精神歷程——他曾用盡全身力氣守護(hù)的美好,最終被現(xiàn)實(shí)碾成碎片,這份“不得不走”的悲涼,與“主動選擇仕途”的“清醒”,有著云泥之別。當(dāng)寶玉拿起那根不屬于他的“釣竿”,那個曾經(jīng)讓《紅樓夢》閃耀著人性光輝的叛逆者,就成了一個被按在封建模板里的影子,他的人生不再是“與世界對話”,而是“被世界同化”。</p> <p class="ql-block"> 說到底,續(xù)作的問題從來不是“情節(jié)不合理”,而是“精神降維”:它把曹雪芹筆下那個帶著創(chuàng)傷卻始終堅守“真”與“情”的靈魂,簡化成了一個“需要被修正的問題少年”;把一部叩問人性自由與時代困境的史詩,矮化為一場“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世俗鬧劇。這種簡化,或許能讓故事“更符合期待”,卻讓《紅樓夢》失去了穿越時空的力量——畢竟,真正的經(jīng)典,從不是“告訴你該走哪條路”,而是“讓你敢于走自己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