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電梯門緩緩合上，狹小的空間仿佛成了一個微型社會，四種人生在此交匯：拎著布袋子的大媽滿臉褶皺里藏著慍怒，外賣小哥胸前的保溫箱還帶著食物的余溫，抱嬰兒的年輕寶媽正輕輕拍著懷里哼唧的孩子，還有作為旁觀者的我，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對話里，成了時代褶皺的見證者。</p>
<p class="ql-block">“?！钡囊宦?，電梯剛啟動，大媽的聲音就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水潭：“外賣那東西，油乎乎的一點都不好吃，我才不稀罕，這輩子都沒點過?！彼D了頓，眼神掃過外賣小哥，語氣里的火氣陡然漲了三分，“可我家那幾個娃，簡直莫名其妙！天天捧著個手機點，點回來又吃兩口就扔，一桌子菜倒垃圾桶里，看著都心疼?，F(xiàn)在的年輕人啊，錢就不是錢了？”</p>
<p class="ql-block">外賣小哥扯了扯被汗水浸濕的衣領(lǐng)，嘴角扯出個無奈的笑：“大媽，您老人家不稀罕，可年輕人稀罕吶。我們這行，從早跑到晚，單都接不過來?！彼皖^看了眼手機上跳動的訂單提示，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劃了一下，“您家娃扔飯是可惜，但多數(shù)人點外賣，是真沒時間自己做。”</p>
<p class="ql-block">“沒時間？我看是懶！”大媽的聲音陡然拔高，布袋子里的青菜葉子都晃了晃，“就是你們這些外賣公司慣的！助長些壞毛病，又貴又不衛(wèi)生，吃壞了肚子怎么辦？我家老頭子前陣子看新聞，說有商家用地溝油炒菜，想想都惡心！”</p>
<p class="ql-block">電梯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嬰兒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寶媽輕輕晃了晃懷里的孩子，柔聲打斷：“大媽，您消消氣?，F(xiàn)在年輕人上班，朝九晚五算好的，碰上加班到半夜，回家連開火的力氣都沒有，不點外賣吃什么呀？”她低頭逗了逗孩子，語氣里帶著體諒，“您看這位小哥，大熱天跑上跑下，不也是為了混口飯吃？這活兒看著簡單，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上個月我家樓下小哥為了趕時間，雨天摔得腿都青了?！?lt;/p>
<p class="ql-block">大媽顯然沒被說服，眉頭擰成個疙瘩：“混飯吃也不能助長浪費！我年輕那會兒，買根油條都要憑票，現(xiàn)在倒好，滿桌子菜說扔就扔，這不是作孽嗎？”</p>
<p class="ql-block">“時代不一樣了呀?！睂殝寫牙锏膵雰捍蛄藗€哈欠，她順勢掂了掂孩子，“您年輕時候愁的是有沒有得吃，現(xiàn)在年輕人愁的是沒時間吃。我產(chǎn)假結(jié)束剛上班那會兒，中午只有一個小時休息，回家做飯根本來不及，不點外賣就得餓肚子?！彼а劭聪蛲赓u小哥，眼神里帶著歉意，“其實咱們都一樣，您跑單是為了生活，年輕人點外賣是為了應(yīng)付生活，誰也沒比誰容易?！?lt;/p>
<p class="ql-block">外賣小哥突然插了句：“大姐說得在理。前陣子送過一個姑娘，連續(xù)半個月點同一家粥鋪，后來才知道她剛做完手術(shù)，自己動不了鍋。還有個程序員，凌晨三點還在點咖啡，說項目趕工，不喝咖啡扛不住?！彼麚狭藫项^，“您說的浪費確實有，但更多時候，外賣是真能救急?！?lt;/p>
<p class="ql-block">大媽的臉色緩和了些，卻還是嘴硬：“救急也不能天天救?。∥夷切O子，放著我做的紅燒肉不吃，非要點什么炸雞，油得能炒菜，吃了還鬧肚子。”</p>
<p class="ql-block">“您看，這就是代溝呀?！睂殝屝α诵Γ瑧牙锏膵雰荷焓秩プニ念^發(fā)，“咱們覺得紅燒肉香，年輕人覺得炸雞酷；咱們覺得省錢是過日子，他們覺得省時間才是過日子。就像我媽總說我網(wǎng)購亂花錢，可她不知道，我?guī)Ш⒆映鲩T買趟菜要倆小時，網(wǎng)上下單半小時送到，省下的時間能多陪孩子睡會兒午覺。”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存在的東西，不一定都對，但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您看這電梯里，您不喜歡外賣，可它養(yǎng)活了小哥；我不喜歡熬夜，可孩子半夜哭了，我還得爬起來喂奶。誰不是在自己的難處里，找個舒服點的活法呢？”</p>
<p class="ql-block">電梯緩緩?fù)？?，“叮”的一聲像是給這場對話畫了個逗號。外賣小哥拎起保溫箱，臨走前對大媽笑了笑：“大媽，您家娃要是再點多了，下次讓他們備注少裝點，不浪費?！贝髬寷]說話，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布袋子里的青菜輕輕晃了晃。</p>
<p class="ql-block">寶媽抱著孩子走出電梯時，陽光剛好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她和孩子身上鍍了層金邊。我看著她們的背影，突然想起剛才大媽說“時代變得看不懂了”，可細想想，哪一代人的“看不懂”，不是下一代人的“離不開”呢？就像當(dāng)年長輩們看不懂年輕人為什么對著手機傻笑，如今我們也未必懂，幾十年后，會不會有新的“外賣”，讓我們這代人也皺起眉頭？</p>
<p class="ql-block">電梯門再次合上，載著空蕩蕩的空間往下走。狹小的轎廂里，仿佛還殘留著青菜的清爽、外賣的油香，還有嬰兒身上淡淡的奶香。這些味道混在一起，像極了這個時代的樣子——吵吵嚷嚷，卻又熱熱鬧鬧；有人看不慣，有人離不開，可終究在各自的軌道上，往前挪著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