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昆山街是個T字型的狹長老街,有露水集市的美譽。街兩旁都是二進三進的老宅,都是前店后家的格局。</p><p class="ql-block">天井是老屋的標配,一進一井。記得我家廚房的天井在屋東南角,常有一抹斜陽射進,斜的光柱可見粉塵飄忽,是我不忘的所見。而天井的淤泥中常有龜蟮隱動,我奶奶說是養(yǎng)著通下水道的。</p><p class="ql-block">后來熱天晚上乘涼聽北關(guān)的老馬老師咶古,他繪聲繪聲地講當年某個為娘的想遠在外地的兒子,就攀個梯子站在天井囗上,對著兒在的方向,用葫蘆瓢對著空氣一挖一挖地用桐城腔喊:田歇(音)唉!家來噢!田歇唉家來噢!……于是在我的想象中,就在我家四方的天井,我的祖母一雙小腳立在梯頂,對著那瓦蘭的天空,用瓢一挖一挖把喊,聲音卻是西關(guān)桐城佬大媽媽的腔……真是奇怪的想象。</p><p class="ql-block">當年古老而隱蔽的下水道甚妙,水依勢往南關(guān),西關(guān),東關(guān)排出。街心里都是有暗道連著各家,到村外才是明溝連著河。西關(guān)的老余財常常一年一度地掀開街上下水道的石板,挖出那黑臭的溝泥肥田。54年大水退后,暗道里不時有大的毛蟹從石板蓋的縫中爬出,我的祖父是敢捉來做干酒的菜的。</p><p class="ql-block">一條馬鞍山水系來的河流從西關(guān)繞著村子到南關(guān)再往東關(guān)流向竹絲湖。常年流水不斷,時而成溪河灘水漫,時而成河寬而且深,時而成凼沖擊而成。正南關(guān)有兩孔的石橋(音:護河橋或胡家橋),水大的年份常淹了橋兩頭引橋的路,便有長長的小木船擺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劉家老屋在街心靠西北,是三進的老宅。正廳前有寬大的長方形天井,天井水就有暗道流到街心的主下水道。兩邊是走馬樓的廂房都是二層,一直連到西關(guān)?,F(xiàn)僅存正屋前廳,已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p><p class="ql-block">過去那高聳釘滿墻釘?shù)纳綁β杂袃A斜,現(xiàn)在看來也并不高聳了。幼時常在那墻根下出恭,曾在墻根的瓦礫中翻到一枚銅質(zhì)的水煙袋。</p> <p class="ql-block">洪家老屋緊挨著劉宅連山(讀Shan四聲)的,也是三進到西關(guān)河邊。住著四五戶人家,都姓洪。與洪家屋緊挨的是程姓的三家門面屋,也都是前店后坊的格局。然后到周家,鮑家,董家。這是南關(guān)街靠西的一側(cè)。</p><p class="ql-block">南關(guān)街靠東一側(cè)依次是老商店連著落水家連著李家連著夢杏家連著小義松家。小義松家的石質(zhì)門樓正對著南關(guān)河,門前是一片菜園,蔥隆生機。</p><p class="ql-block">還有東關(guān)馬老家的老屋,幾進的天井一直通到北關(guān)的菜園子。聽祖母說他家是大地主,遭土匪搶過。從南山下來的山匪,夜里從南關(guān)入,騎的馬踏在石板街上嗒嗒的響,街上人一聽知道土匪來了,大氣不出地關(guān)門閉戶。與他家對門是查姓族屋,幾家連成一片。再往東是童姓老宅,他家往上(shang讀四聲)是大戶人家。</p> <p class="ql-block">馬頭墻是須站在遠處才可見一角。老墻根常年是可以刮到白糊糊的硝白的。洪家的一個初中生曾配上火柴頭上的黑磷,制成遇火轟燃的硝藥,令我十分驚奇。后來我也做過,在閣樓上試燃,白煙嘭然升起,差點起火燒了老屋。</p> <p class="ql-block">臨街的門面門板都是晨下暮上,連著兩邊的站板,下了門板的店鋪門面寬敞。臨街兩邊的老屋都是有二層,一邊伸出約一米的檐,檐下有牛首支撐。本來狹窄的街上抬頭望天只剩狹長的一線天了。</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想象中:月光之下,連成一片高低起落黑沉沉的老屋頂,一個黃大仙伏在屋脊的高處。月入沉云昏暗中它緩緩起身,后腳著在黑瓦上立起,前爪搭在額下巡視著下方黑壓壓連在一起的老街。那是傳說中的黃大仙,它是在護著老街的寧靜?還是在找尋誰家的雞舍?</p><p class="ql-block">那時候老屋是都有黃鼠狼的。我祖母忌諱要我們叫它大仙,不能說是黃鼠狼。黑夜里,我家木樓上轟隆作響,樓板上有嗒嗒連聲的響動。我祖母說起樓啦。是老鼠們在跑鬧打斗?也或許是黃大仙在斗鼠捕食,常常能看到那黃長的身影極速地閃過,間或也有雞舍里少了雞,現(xiàn)場總有散落的雞毛。</p><p class="ql-block">某年我的祖母看見了老屋的土龍現(xiàn)身(蛇),祖母說見它盤在屋梁上,金黃金黃的。當年我的祖父突發(fā)腦溢血過世,土龍顯身家有不幸,真靈光啊。</p> <p class="ql-block">夏日早晨,四鄉(xiāng)的人們拎的,挑的來趕集,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其間臨街的一戶人家,一個只穿短褲的赤臂童娃從虛掩的大門鉆出,睡眼朦朧。雙手掏出襠中的家什,一泡熱而長的晨尿直射到一角的豬槽中。尿凈拎起褲頭,用扶過小雞的手指搓揉幾下眼屎,便如魚般的鉆入人流,往街心而去??错馍今R家人賣的各樣的魚,看牛埠來的搖大鼓的稀奇什物,聞聞油炸臭干的香味,咽下口水再看南關(guān)的糠市草市……這是幼時的我每日的晨課。</p><p class="ql-block">別了,我夢中的老屋。別了,我記憶中的老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