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晨光還沒來得及撕散最后一縷霧時，我已站在蓮花池的木棧道上。霧是淡青色的，像被人抖開的紗巾，漫過水面，漫過岸邊的柳梢，連遠處的高樓輪廓都成了淡墨畫——那些鋼筋水泥的棱角，在霧里竟也軟了幾分，倒像是給這一池蓮，鑲了道若有若無的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先撞進眼里的不是蓮，是水面上漂著的幾只充氣船。粉白相間的船身浮在霧蒙蒙的水里，倒影被霧揉得發(fā)虛，倒真像幾只蜷著頸子的天鵝，懶得動，也懶得管岸上的人正盯著它們。可再往前幾步，視線就被扯走了——是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朵粉白的蓮正對著我，瓣子是半開的，最外層的瓣兒已舒展開，像剛褪下的紗衣，里層的還攏著，護著中間那捧金黃金黃的蕊。晨光從霧縫里漏下來，給瓣尖鍍了層細金，倒顯得那粉白里藏著點暖。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拆過的糖紙，一層裹著一層，最里層總藏著最亮的甜，這蓮的瓣兒，大抵也是這樣，每一層都裹著點光陰的私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旁邊有朵全開的，瓣子層層疊疊，像被誰按了螺旋的紋路鋪展開，最中心的蕊露得坦蕩，黃得發(fā)亮，倒像是把整個清晨的光都吸在了那里。風(fēng)過的時候，瓣子輕輕晃，不是招搖，是像老人搖著蒲扇，自在得很。再遠些，有朵花苞，青綠色的萼片緊緊箍著，只在頂端裂了道細縫，漏出點粉，像個攥著秘密的孩子，偏不告訴你藏了什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忽然覺得，這池蓮是活的光陰。全開的是把日子過到了透亮處，半開的是正走著的路，那花苞，是還沒拆封的明天。它們擠在同一片水里，誰也不羨慕誰，該開的開得熱烈，該等的等得安靜，倒比我們這些總盯著“別人的花期”的人，活得明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岸邊的荷葉大得能當傘，邊緣卷著點褐黃，是昨夜的露氣浸的。有片葉子上還凝著顆露，陽光一照，亮得像碎鉆，風(fēng)過時，葉子一傾，露就墜進水里，沒出半點聲。倒像那些沒說出口的心事，落進日子里，原是不必聲響的。荷葉底下的水是深綠的，看得見細魚游過，尾鰭一擺，攪起細碎的紋，卻驚不動水面上的蓮——它們的根扎在泥里，莖稈卻直挺挺地托著花，仿佛在說：泥是泥，我是我，不必為了干凈，就否認腳下的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往深處走，棧道拐了個彎，忽然撞見城市的輪廓。高樓的玻璃幕墻在霧散后亮起來，像一排排豎著的鏡子，把天光反射到水面上，倒讓那些蓮的影子碎了又拼，拼了又碎?？缮彶辉谝狻７鄣囊琅f粉，白的依舊白，該垂的瓣兒垂得從容，該挺的蕊兒挺得端正。原來在喧囂的邊緣，它們早把自己活成了坐標——不必逃離，不必對抗，只在自己的方寸里，完成從青萼到殘瓣的輪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霧散盡時，陽光鋪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有朵剛開的蓮，瓣子上還掛著霧留下的水痕，在光里閃。它的蕊是嫩黃的，像剛孵出的小雞的絨毛，軟得讓人不敢碰。旁邊的花苞還抿著嘴，像在等什么。我忽然想，所謂人生的圓滿，原不是所有花都同時開，是有的在盛放時，有的在醞釀中，有的在謝幕里——就像這池蓮，昨天的殘瓣落進水里，成了今天新蕊的養(yǎng)分，明天的花苞，又會接過今天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離開時，棧道上已有了腳步聲，孩子們的笑鬧驚飛了蜻蜓。可那些蓮還在水里，該開的開，該等的等。我忽然覺得，我們總說“賞蓮”，其實是蓮在教我們：不必急著成為誰眼中的風(fēng)景，不必怕背景模糊，不必愁花期短暫。像蓮一樣，把根扎進自己的泥里，把花開在自己的光里，就是最好的活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霧徹底散了，水面亮得晃眼。那朵半開的蓮，不知何時又舒展了一瓣，像把藏了半宿的話，輕輕說了出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