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歲月不是一條線，而是一片回音不絕的曠野。</p><p class="ql-block">從鴻蒙初辟的裂隙里傾瀉，像一支沒有指揮卻自帶神圣的交響：風(fēng)是長笛，雨是定音鼓，雪粒敲擊檐瓦的剎那，便是鈸聲輕擦。四季只是四根弦，被造物主隨手撥弄，于是春有高音的鶯啼，夏有低回的水聲，秋把中音區(qū)留給雁陣，冬則以空白作留白，讓一切余韻沉入低音的休止。</p> <p class="ql-block">而我與你，隔著的不止是時間，更是這段樂章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無聲部”。那無聲部浩蕩如云海，柔軟如煙火，卻又比生死更堅硬——它是所有音符之間的縫隙，是所有縫隙里不肯熄滅的回聲。</p> <p class="ql-block">倘若能回到宋朝，我會不會剛好在汴京的御街檐下避雨？</p><p class="ql-block">你撐一把青綢傘，從《東京夢華錄》的注腳里走來，袖口沾著詞牌的墨香。我們隔著一闋《雨霖鈴》的距離——那不是八百多年，而是整整一頁紙的厚度。紙上有“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也有“此去經(jīng)年”，我伸手想拂落那殘月，卻只碰到自己掌心的蒼白。</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才懂，詞與詞之間最鋒利的不是韻腳，而是停頓。那一拍半的停頓，讓宋朝的雨一直下到今天，打濕我所有晴朗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我試過用目光丈量你。</p><p class="ql-block">落日是一枚被海水反復(fù)舔舐的銅鏡，碎成千萬片金箔，每一片都寫著“觸手可及”?？僧?dāng)我伸手，金箔立刻熔化成滾燙的流質(zhì)，從指縫間逃走——原來“遙遠(yuǎn)”不是長度，而是溫度。</p><p class="ql-block">月光則是一枚被反復(fù)鍛打的銀箔，薄得能裁出影子，卻重得能壓垮整個夜晚。它照著我，也照著你，可我們各自背負(fù)的影子從不重疊。此刻若有一聲雁唳，那聲音一定像銀箔上忽然出現(xiàn)的裂紋——裂紋里滲出的是千年前的霜。</p> <p class="ql-block">孤獨是一座由回聲建成的塔。</p><p class="ql-block">塔內(nèi)每一層都存放著一次未完成的抵達(dá)：第一層是未及投遞的信箋，第二層是未敢撥通的號碼，第三層是未敢夢醒的夢……最頂層是一面鏡子，鏡中倒映著塔外所有風(fēng)景，卻唯獨沒有你。于是我把鏡子敲碎，讓每一片碎片都去流浪——它們或許能在某個黃昏，折射到你睫毛上的光。</p> <p class="ql-block">但請相信，我仍在用另一種方式抵達(dá)你。</p><p class="ql-block">當(dāng)春水煮茶，我把第一片新芽想象成你的耳廓，讓它在滾燙里舒展；當(dāng)夏荷承露，我把最圓的那顆露珠想象成你的淚，讓它在葉脈上滾動而不墜落；當(dāng)秋楓題字，我把最紅的那片葉子想象成你的唇印，讓它在風(fēng)里顫動而不褪色；當(dāng)冬雪烹詩，我把最輕的那片雪花想象成你的嘆息，讓它在落地前完成一次漫長的告別。</p> <p class="ql-block">終有一天，我們會相遇在歲月的背面。</p><p class="ql-block">那里沒有鐘表，沒有日歷，只有一條被星光漂白的舊路。路的兩旁種滿了我們錯過的季節(jié)——左邊是倒著生長的春天，右邊是逆流成河的秋天。我們踩著影子走向彼此，像兩滴水銀在寂靜中融合。</p> <p class="ql-block">那時我會告訴你：所有漫長的失去，不過是為了教會我們?nèi)绾胃暾負(fù)碛小?lt;/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把余生寫成最后一行詩：</p><p class="ql-block">“愿你我是兩枚遙遙相望的星辰，各自燃燒，各自孤寂——卻在某個黎明，同時落入同一枚露珠，成為彼此永恒的光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