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白塔寺</p> <p class="ql-block">“瘦馬”和老華北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經(jīng)過好一番打聽，我終于找到了位于白塔寺東南方向的原“華北局”大樓?？吹侥谴狈埏椧恍?，門前懸著政協(xié)徽記的大樓的那一刻，我留下了眼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71年春，十七歲的我兜里揣著一塊被師傅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方方正正的圍裙來這里幫廚的那段經(jīng)歷恍如眼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這里半地下一層的煙氣騰騰的廚房里，我有幸結(jié)識了畫家“瘦馬”。那是我步入社會后遇到的第一個貴人。他在華北局大食堂負責燒火，他是戴著“反動畫家”的大帽子“下放”到這里勞動改造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他的指點下，我開始找到了畫的感覺，此前只管悶頭畫，不開竅兒的。打這，我的野心漸漸滋生，我打算用手中的畫筆為自己鋪設(shè)一條實現(xiàn)自我的長橋。我知道，只要瘦馬在，憑我，沒有問題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樓上的炊事員休息室的窗子正對著白塔寺，我?guī)缀趺刻於荚诖白忧澳莻€巨腹龐然大物，這是一個特別的視角，那么近，那么神，足以裝進世間的一切信仰和迷惑，我的道行不夠，只有瘦馬才能用一根根準確的輪廓線，一筆筆心到神知的皴擦，用光，用愛，用心，透視出它不可捉摸的通心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不由為自己的境遇竊喜，如果不做炊事員就不可能來這里幫廚，不到這里幫廚就不會認識瘦馬，不認識瘦馬我將永遠在廚房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跛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直到目睹瘦馬在批斗大會上被那幾條大漢架出會場，直至看到鮮血從瘦馬的頭上，鼻子里流出來，他的尊嚴被踐踏被侮辱，我才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力，既不能遏制兇頑，也無力解救貴人，瘦馬如此，我的畫筆又有何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X他媽的，沒有好人走的道兒了”教我烙餅的面案師傅罵道：年代久遠，我已經(jīng)忘記了那師傅的姓名，唯有這句為世道冠名的話始終記得，這世道就好像一頭逆行怪獸，所到之處，摧毀一切仁義道德，堵塞一切好人通行的道路，所有的人都被逼迫著，顫抖著，呲起野獸一樣的獠牙，謹防告密、揭發(fā)和一場場突如其來，兇險萬分的運動。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來幫廚的炊事員來自好幾個單位，大家在案板上比賽揉饅頭，饅頭底部在一番揉搓后形成的紋路越少越好，這是白案兒師傅的基本功。我見眾人在案板上揉來揉去，無論如何都會形成幾道無法徹底合攏的紋路，索性試著將饅頭坯子抱在兩手中揉搓，就像把玩巨大的保定鐵球，揉出的饅頭底部竟然一平如砥。“這孩子聰明，干這行兒屈材料了，跟你瘦馬師傅學畫畫是正道啊”一個師傅說?！捌?，學出來也是他媽燒火，還不如上案兒（案板）呢”。另一個師傅說。全體無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白塔寺一家藥店的門前，我的速寫引來圍觀和喝彩。當我的炭筆果斷、準確地勾勒出人物動態(tài)的時候，您帶動著路人為我擊掌叫好，您讓我從迷惘中走出，眼前一片光輝。我多想繼續(xù)在夏日慵懶的陽光下將畫板靠在您的背上作畫。那種學有所教的幸福感彌補了我少年輟學的缺憾，好珍惜這一條自我救贖的小路，盡管荊棘叢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親愛的瘦馬老師，您在天堂可好？跌跌撞撞幾十年，學生沒有一刻忘記您。幾十年來，我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奮力爬過一道道兇險的藩籬，回首望去，隨便幾片落寞的殘葉就能遮住我的視野。這幾十年來，我負氣放下了手中的畫筆，但一直通過媒體用文字描寫那些卓有造詣的藝術(shù)家們，我之所以能寫他們，會寫他們，是因為您教會了我辨別他們手下那一根根準確的輪廓線，一筆筆心到神知的皴擦，那一個個復雜得不可捉摸的調(diào)子，最終用光，用愛，用心，透視出這個社會不可捉摸的樣貌。我寫過的他們都有您的影子，無論是書法家，雕塑家，攝影家甚至收藏家，他們都是曾經(jīng)被世道折磨得遍體鱗傷的過來人。從藝術(shù)論，他們術(shù)業(yè)都有專攻，從人格論，他們個個都是瘦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白塔寺藥店，瘦馬和我天天下午騎著食堂的三輪車在它門前練習人物速寫??</p> <p class="ql-block">沒有打草稿，直接畫在墻上的魯迅，那個時候，進入一種魔怔狀態(tài)，抬手就有活兒。</p> <p class="ql-block">我的師傅們</p> <p class="ql-block">張寬師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