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退休第二年的初夏，我養(yǎng)成個新習慣：清晨不拉窗簾，任由窗外麻雀當“鬧鐘”。手機屏保還是三年前那張體檢報告，血壓、血糖、心電圖各項“正常”，綠色的字宛如一排小綠燈，在我心里鋪就穩(wěn)穩(wěn)的安全通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在網(wǎng)上刷到段樸素的話：“健康最好、真心最好、活著最好……”我隨手抄在隨身小本子上，一筆一劃，好似在抄救命藥方。抄完一笑，自己也覺得：這哪是雞湯，分明是給老年人的情書，字里行間都帶著體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輕時，我在煤礦井下干了幾十年，風濕和糖尿病像兩個沉默的跟班，退休后才正式“登場”。出院那天，老伴一路數(shù)落：“你拼命掙的錢，最后不都捐給醫(yī)院了？”她嘴上強硬，手里卻緊緊攥著我的醫(yī)保卡，像攥著剛中獎的彩票。那一刻我明白：健康并非體檢報告上的綠字，而是今天還能出門走上六千步，還能在泳池里撲騰幾下，還能把雜糧飯吃到七分飽便?？辍Ｓ谑?，我給退休金開了個新賬戶——把“明天”存進身體里，利息是穩(wěn)穩(wěn)的心跳與輕松的呼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正的浪漫，從來不是玫瑰，而是老伴每天雷打不動晾好的那杯溫開水。夜里我若咳嗽一聲，她即便迷迷糊糊，也會伸手摸摸我的額頭。那手輕如微風，分量卻重得讓我得穩(wěn)穩(wěn)接住，用一輩子去珍惜。去年，礦區(qū)的老陳打麻將時突發(fā)腦溢血，離世時手里還捏著清一色一條龍。看著微信群里他的頭像永遠暗下去，我忽然懂得：活著不是貪生，而是還能給陽臺的月季剪枝，還能給小孫女擰滑板車的螺絲，還能聽八十多歲的岳父講古——他講著講著就流口水，岳母則笑著拿毛巾擦拭，我仿佛被時間帶回童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把退休金重新分成了四份。理財改叫“給孩子的風箏線”，松緊由他們，孩子大了，該有自己的天地，我們做父母的，能遠遠牽著就好。旅游換了個名，叫“和老伴的第二次戀愛”。上個月，我們剛在公園拍了紅底照，她嘴上嫌棄旗袍勒得慌，嘴角卻翹到耳根，眼里的光比年輕時更亮。人情往來成了“還能請大家吃幾頓飯”，前陣子礦區(qū)老伙計聚餐，我搶著買單，看他們喝得臉紅脖子粗，爭著講述當年下井的趣事，我心里比自己喝了好酒還舒坦。最后那份專門留出來，就叫“明天”，一股腦投進身體里，收益顯而易見：血壓穩(wěn)了，血糖平了，爬樓也不喘了，這可比任何投資都靠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網(wǎng)上說“千有萬有，不如自己有”。我在小本子上補上一句：“最好的自己有，是顆還會疼、還會樂的心?！痹缟辖o月季剪枝，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擠出點血珠，疼得我齜牙咧嘴，可看著剪完枝后月季那挺直的枝干，心里反倒敞亮。你瞧，能感覺到疼，還能從這點小事里琢磨出滋味，這不就是活著的實在勁兒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岳父岳母八十多了，我每周都回去看看，給他們裝裝扶手，買些防滑墊。那天，岳父坐在藤椅上，忽然說：“你小時候我教你騎車，現(xiàn)在輪到你扶我走路了?！币痪湓挾旱梦倚ζ饋恚χχ?，眼眶就熱了。岳母從柜子里翻出我小時候蓋的百衲被，補丁一塊挨著一塊，宛如一張歲月織就的地圖。我躺上去，仿佛回到蟬鳴陣陣的夏夜，渾身暖烘烘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退休不是句號，而是冒號，后面要寫的內(nèi)容叫“余生”。余生最劃算的投資，是把每一天活成一顆糖：含在嘴里，甜沁心脾，等它慢慢融化，連呼出的氣都帶著甜味。就像昨天，樓下張大媽拎著菜，亮堂地跟我夸孫子考試進步了，那高興勁兒，比中了獎還足。我聽著也跟著樂，想起小孫女昨天畫了張畫，上面歪歪扭扭三個人，說是“爺爺、奶奶和我”，畫里我的腦袋上還頂著朵大紅花，那畫如今就貼在冰箱門上，每次開冰箱拿東西都能瞧見，心里就像揣了塊熱乎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幾天去公園遛彎，看見幾個老頭老太太湊在一起下棋，有人喊我：“老董，來一把？”我擺擺手說：“不了，得早點回去給老伴買她愛吃的豆腐腦?！逼鋵嵰膊皇嵌嘀保皇怯X得，能惦記著給她買碗熱乎的豆腐腦，能聽她接過碗時嘟囔一句“又買這么咸的”，這日子就挺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輕時候，總覺得日子得風風火火，掙大錢、干大事才算沒白活。現(xiàn)在才明白，那些驚天動地的事兒，哪有廚房里飄出的飯菜香實在？哪有老伴坐在沙發(fā)上織毛衣，電視里咿咿呀呀唱著評劇來得安穩(wěn)？那天整理抽屜，翻出年輕時下井戴的安全帽，上面還留著塊黑黢黢的印子，是當年被礦燈砸的。那會兒總覺得這帽子沉，壓得脖子酸，現(xiàn)在拿在手里，倒覺得輕飄飄的?？刹皇锹?，比起這幾十年攢下的日子，這點重量又算得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這一輩子啊，就像趟慢火車，年輕時總盼著快點到站，好看遠處的風景。到老了才明白，窗外掠過的每棵樹、每朵云，身邊人說的每句家常話，才是最該好好留意的。退休金多少、房子多大，真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睜開眼能看見太陽，閉上眼能想起身邊人的臉，手里能攥著實實在在的溫暖，這就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像那杯老伴每天晾的溫開水，不燙也不涼，喝到嘴里，熨帖到心里。這輩子啊，有這杯溫水，有顆能嘗到甜味的心，就能把余生過成一顆糖，含在口中，甜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