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再訪格林威治，心境與兩年前跟著兒子來時全然不同。那天是“任務(wù)”，今天是“約會”。我和先生把導航聲音調(diào)到最小，讓倫敦七月的陽光帶路。我們坐地鐵換53路公交，在格林威治公園站下車。正猶豫往哪走，公交司機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我們在猶豫即打開車門鳴笛，用肢體語言比劃告知我們——“往那邊”。我笨拙的“Thank you”還沒落地，車門已經(jīng)啪一聲合上，像替?zhèn)惗赝瓿梢淮味Y貌的眨眼。</p> <p class="ql-block">按著公園示意圖走進了格林威治公園，徑直往格林威治入口處走，發(fā)現(xiàn)天文館邊上一棟小樓飄來烘面包的香味。我們拐進去，點了兩份現(xiàn)烤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我喜歡喝咖啡）。面包烤的香香脆脆，夾著融化后的芝士，像給胃先蓋了一張溫暖的毯子。吃飽后，踩著石階直接登上格林威治天文臺。</p> <p class="ql-block">天文臺門票24鎊，我們沒進去，只隔著圍欄張望。零度經(jīng)線躺在地面，像一條被歲月踩亮的銅拉鏈。1884年，世界被它輕輕對折；今天，它被無數(shù)雙腳同時踩在東西半球，咔嚓、咔嚓，像一場無聲的集體合影。</p> <p class="ql-block">我在子午線沿下來的地方打了卡，也算雙腳踩過經(jīng)緯線。</p> <p class="ql-block">順著草坡滑下去，就是國家海事博物館。木質(zhì)船模、褪色的航海圖、玻璃柜里幽暗的青花與暗紋綢……我停在一張不起眼的說明牌前：</p><p class="ql-block">“1800</p><p class="ql-block">中國</p><p class="ql-block">闖入茶葉貿(mào)易</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為滿足英國日益增長的茶葉需求，公司鼓勵印度鴉片生產(chǎn)，并以鴉片稅補貼茶葉采購……”</p><p class="ql-block">短短幾行，把鴉片戰(zhàn)爭寫成一道冰冷的商業(yè)算術(shù)題。我舉起手機拍照，屏幕反光里突然映出自己蹙起的眉——原來故鄉(xiāng)的創(chuàng)痛，在別人的展廳里只是一次“商業(yè)模式調(diào)整”。胸口像被茶葉梗輕輕扎了一下，微疼，卻喊不出聲。</p> <p class="ql-block">皇后宮藏在公園另一側(cè)，乳白外墻被午后的陽光烘出奶油般的弧度。郁金香旋轉(zhuǎn)階梯比Instagram里更窄，橡木扶手被三百年來的掌心磨得發(fā)亮，像一條盤旋的奶油緞帶。我扶著墻，一級級踩進時間的漩渦，抬頭是彩繪天頂，低頭是裙擺般的階梯陰影，整座宮殿仿佛正屏息，怕驚擾了裙擺的褶皺。</p> <p class="ql-block">皇家海軍學院的金色回廊下，畢業(yè)典禮剛剛散場。學士袍像一群突然落地的烏鴉，旋即被閃光燈驚起。一位戴博士帽的女生把花束拋向空中，父母同時伸手——花沒接住，笑聲卻接住了。那束花最終落在石板上，花瓣散成一小片夏天的雪。</p> <p class="ql-block">身穿學生袍懷抱嬰兒的男生讓家人拍下這感人的一幕。</p> <p class="ql-block">卡蒂薩克號靜靜泊在旱塢，銅包船首像一把拉滿的弓。它曾把中國春茶運往維多利亞時代的下午茶桌，如今船艙空空，只剩風穿過索具，發(fā)出低低的嗚咽，像替那些早已沉底的茶箱唱一首挽歌。</p> <p class="ql-block">傍晚，我們在街角奶茶店坐下。窗外車流把泰晤士河的碎金切成更小的碎片。我咬著吸管，忽然想起公交司機揮手的那一瞬——原來一天的行程，是被陌生人的善意悄悄縫合起來的。</p><p class="ql-block">杯子見底，旅程也收進掌心。格林威治沒有給我新的經(jīng)度，卻悄悄調(diào)準了心里的時差：慢半拍，才能看見歷史的褶皺；慢一拍，才聽見倫敦在說“歡迎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