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5exqomoy?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渝州》文藝2025年第2期(總第58期)</a></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探問母親河那些謎題</b></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文/阿 蠻</h5><h5><br></h5><h5> 母親河,歷來是一個具有崇高屬性的名詞,很多民族、很多地區(qū)、很多人都有自己認定的那樣一條河,說起來都有一種親切感和神圣感。 我也不例外,很早就有了這樣的概念。</h5><h5> 我出生在兩條大河環(huán)抱的渝中半島,從小陪伴我的便是長江、嘉陵江。那時重慶城的居民習慣把長江叫作大河,把嘉陵江叫作小河,故有俗語,“小河淹死旱鴨子,大河淹死會水人”。這一點我有親身體驗。</h5><h5> 那年夏季的一天,我跟著上中學的哥哥去長江游泳。原打算從南紀門川道拐下水,放灘至東水門上岸,2000來米距離,搭上激流很快就能到,比坐公交車還快。但那天運氣不佳,恰逢長江發(fā)“沙水”,江水挾著泥沙,渾濁呈紅色,流速比往日更急,很快就到了望龍門。再一看,糟了,望龍門纜車下站臺已淹沒大半,只露出半截混凝土平臺和一圈鐵欄桿。眼看就要撞上站臺,便聽到哥哥一聲大喊:“抓住欄桿!抓住欄桿!”</h5><h5> 我踩著水奮力一躍,雙手撐住平臺,讓上身離開水面抓住鐵欄桿。 但兩條腿仍被沖進了平臺下方橋洞,仿佛突然出現的水鬼要把我拽往地獄。幸虧我有個水性一流的哥哥,他身手敏捷地蹦出水面,攀上站臺翻進去,返身倚著鐵欄桿抓住我的手,硬把我從水鬼手里搶了回來。我的胸部、腹部和雙腿被粗糙的混凝土站臺刮出道道血痕,從此對長江便多了敬畏,再不敢輕言挑戰(zhàn)。</h5> <h5> 相較之下,嘉陵江要溫柔得多,很多時候水流清澈、平緩,仿佛老天爺專為我們準備的一間天然游泳池,身浸其中,便有一種親切感。而我們在嘉陵江里創(chuàng)造的玩法也更多,乘浪、梭巷、吊舵、扒躉船跳水,以及打水仗等等。放灘也分了快慢,漲水時搭急流叫放快灘,江水平緩時叫放慢灘??傊?,嘉陵江給了兒童少年時代的我更多的快樂與新知,猶如母親給予孩子數不清的愛與嘮叨。<br> 不過,洪水季節(jié)的嘉陵江也有驚心動魄時候,猶如溫柔的母親偶爾也會露出嚴厲的一面。有一次我們跟另一條街的崽兒玩起了打水仗,雙方在水里排成陣勢,都把手掌蜷成瓢狀撮水互攻。那天對方人多,攻擊力超強。我們不甘敗退,頑強反擊,惹起對方怒火,撮水變成了互毆。不知誰仿效電影里的敗軍之將,英勇地喊了一聲:“撤退!”于是我們反身光榮逃亡。<br> 我的逃亡有點狼狽,打水仗幾乎將體力耗盡,此時只能任由江水帶著飄流。突然聽得一聲喊:“崽兒你不要命哪?下面是‘夾馬水’!”不禁渾身一顫,才發(fā)現自己已被江水沖到了四碼頭,是躉船上一水手沖我呼喊。猛然驚覺,我拼了命往岸邊游,總算脫了險。扭頭回望,不寒而栗,差點備沖進了“夾馬水”!<br> “夾馬水”是朝天門兩江匯洪水季節(jié)的特有現象,嘉陵江與長江在此撞擊出一道堤壩般的怒濤,長長地延伸出去,很久才漸漸隱沒。相傳三國時劉備令趙云督守江州,趙云扎營渝中半島沙嘴灘頭,一匹駿馬落水兩江匯,也沒逃脫覆亡命運,故稱“夾馬水”。馬且如此,何況人乎?</h5> <h5> 長大以后忙起來,就很少下河了。偶有閑暇,到碼頭憑欄眺望,兒時情景再現眼前,便多了些好奇與遐想。嘉陵江的奔流行程仿佛一首規(guī)模宏大的交響詩,尾聲在此,它的序曲、主題和變奏又怎樣呢?從此有了尋根嘉陵江的想法,卻一直難以成行,總有忙不完的事,直到有一天去了秦嶺太白山。<br> 太白山為秦嶺主峰,號稱西北之極,但名氣卻不及華山和終南山。它似乎有一種與世無爭、包容大度,虛心收納眾山精華入懷的迷人氣質。我便是為那不同凡響的氣質所著迷而去的。<br> 在太白山碰到兩位與我年齡相仿的攝影師,兩人各背一只大背包,里面除了各種攝影器材,還有登山和露營的裝備。他們是一對夫妻,曾是地質勘探隊員,退休后不忘本行,喜歡行走各地,登山攝影,也作地質考察。<br> 為了拍攝太白山美景,夫妻倆已經來過六次,每次設定的目標都是登上主峰,拍攝日出和云海。無奈天難從人愿,六次登頂努力,五次遭遇失敗,多因天氣突變風險陡增不得已撤退。但兩人從未放棄,第六次終于登頂成功,拍下的照片在全國比賽中獲獎。這次是他們第七次登太白山,只為喜歡這山。<br> 聽我說來自重慶,已經走過秦嶺終南山、翠華山、圭峰山和華山,兩人好奇地問,是不是我也從事過地質工作?我說不是,只是喜歡這些山,仁者樂山,我大言不慚。兩人笑起來,又問我,去沒去過代王山?<br>代王山也屬秦嶺,是嘉陵江源頭之山,我雖有向往,卻一直未能成行。我有些窘迫地解釋說,有計劃以后去。<br> “以后是什么時候?”男地質隊員皺起眉頭看我,詢問變成了質問。不待我回答,又說,“同一條嘉陵江,朝天門是江流之尾,代王山是水源之頭。若只知其流,不知其源,就說不上了解那條江。沒有智者樂水,哪來仁者樂山?”說罷又抱歉地一笑,說,“跟你說著玩呢,別介意。今天天氣好,我們還想登上拔仙臺。你慢慢爬山,能走多遠走多遠,不要勉強?!?lt;br> 我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弱點,與兩位老地質隊員相比,登山和爬山的差異已經明顯得如同鴻溝。同時也明白了山與水的真正關聯(lián),如不能完成計劃中對母親河嘉陵江的踏訪考察,我永遠沒有資格自認“仁者樂山”。</h5> <h5>時不我待,我開始認真作行程準備。首先把以往散點式走過的嘉陵江沿線圖片找出來,按時間和地域順序做成可用的資料集。接著查找歷代典籍和地方志關于嘉陵江的記載,了解歷史上發(fā)生過的重要事件和相關人物故事。很快我發(fā)現了一些讓人困惑的謎題。<br> 歷史上對于華夏大地河流水情的記載,最權威的是北魏地理學家酈道遠所著《水經注》。令人意外的是,該書竟然沒有“嘉陵江”這個詞,與其相關的僅有“嘉陵水”和“嘉陵道”,且都一語帶過,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細節(jié)描述。細讀下去,才在《水經注》卷二十里,據其對秦嶺以南多達數十條河流的描述,找到了與今日嘉陵江各段方位相吻合的記載。原來從先秦到南北朝,這條河還沒有統(tǒng)一的名稱,而是各段命名,分別叫漾水、故道水、西漢水、漢水等。對于重慶段的記述也只有一句話:“(漢水)又東南過江州縣東,東南入于江?!?lt;br> 我所見典籍里最早出現的“嘉陵江”一名,是公元七世紀唐高宗時代道宣法師所撰《續(xù)高僧傳》對閬中環(huán)境的描述,且僅出現一次,并沒有涵蓋嘉陵江全流域。整個隋唐時期,就連嘉陵江注入長江之處的城市渝州(今重慶),也仍稱這條河為“渝水”而非“嘉陵江”。“嘉陵江”什么時候才成為通稱的,這成為一大謎題。</h5> <h5></h5><h5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嘉陵江的第二大謎題,是《尚書》記載的“嶓冢導漾,東流為漢”里的“漢”,究竟是指今天的漢江,還是嘉陵江?此問題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爭論開了。直到今天,還有陜西寧強縣漢王山古漢源,與甘肅天水市齊壽山西漢水源兩個說法,形成“一個漢字,兩種表述”的文化奇觀。</span></h5><h5> 嘉陵江的謎題還有很多。比如,白龍江、故道水、西漢水,誰才是其真正的源頭?唐代畫家吳道子《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圖》所畫山水是其中的哪一段?等等。面對這些謎題,我不禁發(fā)問,古代巴蜀地區(qū)人們賴以生存的這條河究竟有著怎樣的變遷史?它曾經的名稱究竟叫什么?這里究竟發(fā)生過哪些重大事件?何人于何時在此留下了帶給人們生活改變,甚至影響歷史進程的業(yè)績?</h5><h5> 一系列問題列出來后,我決定背起背包,帶上一臺單反相機,加上換洗衣物及雨傘、創(chuàng)可貼、風油精之類必備物品,打起精神做一回獨行俠。</h5><h5> 踏訪途中我大多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火車、班車、旅游大巴、縣鄉(xiāng)小巴、出租車等等。有時也打摩的,以及搭乘鄉(xiāng)民的載重車、三輪車、皮卡等??傊谴裁窜嚲统耸裁窜?,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車去不了就步行。在秦嶺和大巴山區(qū),我穿行多次,有失望也有欣喜。齊壽鎮(zhèn)在民國《天水縣志》里,是“嶓冢導漾,東流為漢”的第一原鄉(xiāng)。鎮(zhèn)街很小,沒有賓館,出租車把我送到七公里外的平南鎮(zhèn)住下。在街上吃晚飯時,我與餃子店老板交談,問鎮(zhèn)街旁那條小溪叫什么名,回答竟然是沒有名。老板是兩兄弟,待客很熱情,見我面露失望,又告訴我,這條小溪在下方一公里處與齊壽鎮(zhèn)流下來的小河匯合,再流到天水關和禮縣,就成了一條大河。</h5><h5> 天吶,那不就是《水經注》描述過的西漢水嗎!于是我接下來的尋訪就順理成章了。這樣的意外之喜還有很多,讓我感到此行的意義和價值,同時也意識到責任的重大與承擔的困難。盡管這條河我已經踏訪過無數次,但仍然認識淺淺,留下的只是些零星印象,猶如流浪漢回家,兜里永遠只有些散碎銀子。如今越是深入實地,待解之謎牽涉越廣,問題越具體,越是促使我思考。譬如:</h5><p><br></p><h5><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大禹勘定九州將“華陽國”命名為“梁州”,這兩個詞的詞源依據是什么?<br></span></h5><h5><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商王武丁之妻婦好伐巴方的“巴”地究竟在哪里?<br></span><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周武王伐紂,巴蜀之師從哪里出征參戰(zhàn),走哪條路去的牧野?<br></span><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及至近代,紅軍將士留下的偉大業(yè)績?yōu)楹渭性诖蟀蜕絽^(qū)?<br></span><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所有這些歷史事件與嘉陵江相關聯(lián)的內在邏輯是什么?</span></h5><p><br></p><h5> 雖然這樣的探尋和思辨仍然是零碎而膚淺的,但是我面對這些謎題仍興奮不已。恰如我身為“流浪漢”時所得的那些碎銀,經過反復摩挲而變得锃亮晃眼,讓我迷戀不止。若能從我的實地踏訪所得,把隱藏在典籍里的蛛絲馬跡找出來,為對嘉陵江諸多謎題感興趣的讀者提供一點線索,也算是對母親河生我養(yǎng)我之恩的一點回報吧。</h5> <h5>作者簡介<br></h5><h5>阿蠻,本名盧延輝,中國作協(xié)會員,渝中區(qū)作協(xié)名譽主席,著有長篇小說《依仁巷》《解手》《逆神》《紀年繡》及長篇歷史文化散文《寧廠》《三峽古鎮(zhèn)》《佛經密碼》《洛陽伽藍酷譯》《渝城九章》等十余部作品,曾獲重慶市文學藝術獎、全國梁斌小說獎、首屆嘉陵江文學獎等。</h5><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