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95年，我婚期將至的前兩個月，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意外抵達(dá)。拆開，是施華洛世奇的白金結(jié)婚套盒，流光溢彩。盒底靜靜躺著一張粉色卡片，娟秀如蘭的字跡躍入眼簾：“得知弟弟覓得心儀的弟妹，姐欣喜萬分。特送上一份小禮物，贈予我那幸福的弟妹?！笨ㄆ希粋€手繪的、帶著燦爛笑臉的紅色愛心，像她當(dāng)年一樣溫暖。盒內(nèi)還有一張彩色照片：金秀姐身著潔白長裙，優(yōu)雅地佇立在淺海碧波中，海風(fēng)拂過，那一頭濃密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宛如一幅靈動的水墨畫——那是定格在我青春記憶里最鮮活的畫面。</p><p class="ql-block">時光荏苒。去年清明前的一個寧靜午后，陽光慵懶地鋪在書桌上。一聲突兀的手機(jī)提示音劃破寂靜——一個叫“木槿花”的微信好友請求。心，毫無預(yù)兆地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強(qiáng)烈的悸動如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指尖帶著微顫確認(rèn)，剛想問候，對方的信息已搶先一步彈出：“弟，35年了，你還好嗎？”——“弟”！這個暌違經(jīng)年的稱呼，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擰開了記憶銹蝕的閘門。塵封的往事挾裹著巨大的潮汐洶涌而至，眼眶瞬間濕熱。我急切地按下視頻通話鍵，卻被立刻掐斷。文字緊隨其后：“弟，我過幾天回老家，見面聊吧。”接下來的日子，與金秀姐共度的那些年歲，如同被喚醒的老膠片，在腦海中反復(fù)放映，那些模糊的影像被時光之手細(xì)細(xì)擦拭，重新煥發(fā)出奪目的光彩。</p><p class="ql-block">5月6日下午4時，深圳飛衢州的航班準(zhǔn)時落地。我和妻子、表弟小東早早等候。約莫半小時后，一位推著行李箱的黑裙女子款款走出。烏發(fā)垂胸，發(fā)尾微卷，在人群中像一顆溫潤的黑珍珠，瞬間攫住了我的目光。那身影，熟悉得令人心顫。我像離弦的箭沖上前，心跳如密集的鼓點(diǎn)。黑裙女子看著沖到眼前的我，滿臉驚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那雙手，曾無數(shù)次幫我整理書本、拂去發(fā)梢的柳絮，如今依然帶著歲月的暖意。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姐！”</p><p class="ql-block">金秀姐仿佛被這聲呼喚擊中，雙手猛地抓住我的雙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我的臉，難以置信的光芒在眸中流轉(zhuǎn)，晶瑩的淚迅速蓄滿眼眶。“你是弟弟？你怎么…怎么變了這么多？”話音未落，淚珠已如斷線珍珠，撲簌簌滾落。</p><p class="ql-block">我仔細(xì)端詳著眼前的她。年屆六十，卻似四十許人，風(fēng)采依舊。為驅(qū)散重逢的傷感，我故意打趣：“是啊姐，你這簡直是‘凍齡’美人！咱倆要是一塊兒走，人家準(zhǔn)當(dāng)是父女呢！”金秀姐“噗嗤”笑出聲，習(xí)慣性地輕輕擰了下我的耳朵：“還像小時候，總愛打趣你姐！”霎時間，隔閡煙消云散，仿佛回到了那些無憂的舊時光。我們就這樣久久凝視著對方，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歲月似乎對她格外仁慈：近170cm的身姿依然挺拔婀娜，記憶中那如瀑的長發(fā)變成了及肩微卷的中長發(fā)，卻依舊烏黑濃密，不見一絲銀霜。</p><p class="ql-block">妻子和小東走過來。小東熱情地接過行李箱。金秀姐一見到妻子，臉上瞬間綻放出由衷的喜悅，緊緊擁抱住她：“像！真像！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樣！高挑、氣質(zhì)好，特別是這頭又黑又亮的好頭發(fā)。我就知道，我弟弟的眼光錯不了！”她親昵地拍拍我的肩。妻子也笑了：“姐，他可是照著你的模子找對象的呢！還好我勉強(qiáng)過關(guān)。不過姐，你可比我年輕多了，看著至少小我十歲！”金秀姐摟著妻子，笑得開懷：“哪里的話，老太婆嘍！”我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兩位大美女，咱們先去吃飯吧！”</p><p class="ql-block">中午，帶金秀姐重溫了衢州的特色小吃——那是刻在我們味蕾深處的家鄉(xiāng)記憶。本想讓她去酒店休息，她卻連連擺手：“見到你們，高興！一點(diǎn)兒不累，下午帶我去看看老地方吧?！?lt;/p><p class="ql-block">表弟駕車，沿著金秀姐當(dāng)年上班的路線行駛。然而，故地早已換了人間?？油莸臋C(jī)耕路成了寬闊的六車道；曾經(jīng)漫步的田野、河灘，矗立起現(xiàn)代化的高鐵站，喧囂取代了寧靜。最后，我們來到烏溪江畔。表弟和妻子默契地去魚莊安排晚餐。</p> <p class="ql-block">坐在江邊冰涼的花崗巖長椅上，“嘩嘩”的流水聲仿佛在低吟著古老的歌謠。這里承載了我們太多的回憶：春日柳絮紛飛，沾滿她如云的長發(fā)，像夜幕綴滿繁星；夏日黃昏，陪她在清涼的河水中梳洗長發(fā)，我背身如忠誠的哨兵；秋夜，并肩躺在草地上，數(shù)著銀河里的星星，蟬鳴如詩；冬日，拍落柳枝上的積雪，看她搓著凍紅的手呵氣，我會不由分說抓過那冰涼的雙手，塞進(jìn)自己溫?zé)岬拿抟吕铩?lt;/p><p class="ql-block">“除了這棵老柳樹，都變了?！苯鹦憬愕穆曇魧⑽覐幕貞浀匿鰷u中拉回。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江景，一絲傷感悄然爬上心頭：“是啊，變化太大了，好些老地方都沒了。姐，你知道嗎？那年大學(xué)畢業(yè)回來，發(fā)現(xiàn)你走了……當(dāng)晚我就一個人跑到這兒，待到很晚很晚……”</p><p class="ql-block">金秀姐輕輕將頭靠在我肩上，目光追隨著流淌的江水，聲音溫柔似水：“弟，不說了。我們都老了。過去好的，已成追憶；不好的，何必再提？看到彼此都好，比什么都強(qiáng)。珍惜現(xiàn)在，珍惜以后。有些事，不問，靜靜陪著就好?！痹掚m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細(xì)細(xì)詢問我二十年前的腦部手術(shù)和恢復(fù)情況。她微蹙著眉，指尖極輕極柔地?fù)荛_我的頭發(fā)，仔細(xì)查看后腦那道疤痕，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那一刻，那穿越了三十五年光陰、從未改變的關(guān)切，無聲地流淌在我們之間。</p><p class="ql-block">晚餐在烏溪江邊的老家人魚莊。清澈的烏溪江是錢塘江的支流，蜿蜒于仙霞山脈，孕育著最鮮美的魚獲。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味蕾里都刻著魚的鮮香。金秀姐夾起一筷子魚肉，感慨萬千：“三十多年沒嘗過這烏溪江的魚了，今天這口，真是人間至味！”</p><p class="ql-block">回到酒店，金秀姐神色鄭重起來：“這次回來，主要是兩件事。我們都老了。第一，是來看看我牽掛了一輩子的弟弟。三十五年了…說真的，沒有弟弟你，就沒有我的今天。當(dāng)年廠子要是倒了，我可能就…又回山里了。你是我這輩子最感激、最放不下的人。”她的目光溫柔地落在我身上，仿佛穿越時光看到了那個青澀的少年?！暗诙野謰尪疾辉诹?，還有三個姐姐。她們?nèi)兆与m安穩(wěn)，但我想讓她們晚年更舒心些?！彼D(zhuǎn)向表弟小東，“小東，你的物流公司現(xiàn)在怎么樣？利潤還好嗎？”</p><p class="ql-block">小東撓撓頭：“還行，比較穩(wěn)當(dāng)。疫情前能有15%到20%，現(xiàn)在稍微差點(diǎn)。”</p><p class="ql-block">金秀姐毫不猶豫：“那好，我給你公司注資200萬。你每月給我三位姐姐每人發(fā)5000元生活補(bǔ)貼，行不？”</p><p class="ql-block">小東有些驚訝：“小姨，可以是可以，但150萬足夠了…”</p><p class="ql-block">金秀姐一擺手：“就這么定了。你做企業(yè)不容易，還要擔(dān)風(fēng)險?！?lt;/p><p class="ql-block">小東想了想：“那這樣，除了每月5000，過年我再給每位姨發(fā)2萬紅包！”</p><p class="ql-block">金秀姐被逗笑了：“那是你的心意，我可不管。這么說，也得給我發(fā)一個，我也是你姨呀！”</p><p class="ql-block">小東嘿嘿笑：“那必須的！”滿室笑聲融融。金秀姐展現(xiàn)出女強(qiáng)人的果斷與大氣。她隨即從行李箱取出文件夾遞給小東：“這是注資協(xié)議，你看看，沒問題就簽了吧?！毙|看都沒看，信任地簽下了名字。</p><p class="ql-block">次日便是立夏。金秀姐念叨著想家鄉(xiāng)的飯粿。我們約好回我老家一起做。離開酒店時，妻子拿出帶來的睡衣說：“我今晚陪金秀姐住酒店?！苯鹦憬阊劬σ涣?，高興地抱住妻子：“太好了！沒想到我有個好弟弟，現(xiàn)在又多了個好妹妹！今晚咱姐妹倆好好說說話！”兩人親昵相擁，笑容溫暖如春陽。</p> <p class="ql-block">立夏，烏溪江畔的老家，忙碌的時節(jié)悄然而至。家家戶戶飄起飯粿的香氣，這習(xí)俗歷經(jīng)近半個世紀(jì)的移民搬遷，依然頑強(qiáng)地延續(xù)著，是根植于血脈的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清晨，我早早去菜場，精心挑選了鮮嫩的野竹筍、水靈的鮮豌豆、脆生生的豆芽、噴香的豆腐干、可愛的蘑菇，又泡發(fā)了黑木耳與開洋。86歲的老媽得知金秀姐要來，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漾著歡喜，顫巍巍地也要幫忙。</p><p class="ql-block">我和妻子、金秀姐到家不久。金秀姐在煥然一新的院子里久久佇立。老媽輕聲說：“秀，都變了，去年翻建了，連院里的樹都換了?！闭Z氣里有對時光流逝的輕嘆。</p><p class="ql-block">大家熱熱鬧鬧動手做飯粿，老媽也顫巍巍地參與著。我忍不住問：“姐，這些年…過得怎么樣？”</p><p class="ql-block">金秀姐搓著飯粿，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弟，你這可難倒姐了，幾十年的事，從哪說起呢？倒是昨晚聽弟妹講你追她、哄她留長發(fā)的故事，我就猜妹妹年輕時定是一頭好長發(fā)。說來有趣，姐那小公司能順當(dāng)，還真沾了長發(fā)的光?！蔽覀兒闷娴赝蛩?。</p><p class="ql-block">她娓娓道來：“剛到深圳那會兒，像打仗一樣緊張。去時的及腰長發(fā)沒幾天就剪成了齊耳短發(fā)。幸虧跟你那幾年沒白看書，學(xué)東西快，很快在同齡人里冒了尖。五年后跟人合伙開了公司，再過兩年自己單干。合伙后，我就開始留長發(fā)，齊肩或披肩，一直黑長直，別人說我老土。自己開公司時，頭發(fā)已到腰了。我定了條規(guī)矩：管理層不許染發(fā)。我一直記得弟弟你說，黑長直是咱們中國女人幾千年的美，有底蘊(yùn)，永不過時。沒想到這規(guī)矩真管用。公司第二年，跟一家香港公司談合作，磨了兩個多月沒成。我提議雙方老總吃個飯。當(dāng)我梳著長辮子出現(xiàn)時，對方老總很驚訝，說老總有這喜好，說明公司有文化、講誠信，前途錯不了。席間他對長發(fā)的看法，跟你當(dāng)年說的一模一樣。他當(dāng)場拍板長期合作，條件好商量。團(tuán)隊(duì)都懵了，幾個月的努力竟抵不過一條辮子？”金秀姐頓了頓，眼中閃著光，“后來熟了才知道，他母親和夫人都有著一頭美麗的長發(fā)，在他心里，一頭好長發(fā)就代表著美、執(zhí)著和誠信。合作一直很好?！?lt;/p><p class="ql-block">她看向我，眼神柔軟下來：“2003年，聽說你要做腦部手術(shù)，我的心像被剜了一刀，天天打電話問。后來知道術(shù)后并發(fā)癥，醫(yī)院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我急瘋了，好幾次都想沖回來。那些天吃不下睡不著，眼前全是你。我這很少掉頭發(fā)的人，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就把過腰的長發(fā)剪到了齊肩。同事們驚訝，我就講了我們的故事。男人們沉默，女人們哭成一片。剪發(fā)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你脫離危險好轉(zhuǎn)的消息…神奇吧？同事們知道后，干勁兒更足了。”她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p><p class="ql-block">“幾年后，頭發(fā)又長到腰了。2010年父親去世，奔喪回來，我快五十了，決心不再留長發(fā)。有意思的是，公司姑娘們給我搞了個剪發(fā)儀式，發(fā)微博說‘董事長為祭奠父親剪發(fā)’，引來一片贊。她們還想把剪下的長發(fā)放公司榮譽(yù)室，說是‘功臣’。我拒絕了，說另有用處?！苯鹦憬愕哪抗鉁厝岫鴪?jiān)定，“這次回來，我把三次剪下的頭發(fā)都帶來了。弟弟，你把它們，埋在家院子的桂花樹下吧。你對姐的好，姐刻在骨子里。姐知道你在乎姐，就把這輩子剪下的長發(fā)都留給你，讓它們和那最珍貴的七年，一起留在這片土里。”她的話語輕柔，卻字字千鈞。</p><p class="ql-block">我和妻子聽得淚眼朦朧。老媽卻擺擺手：“今兒是高興日子！”大家都笑了，笑聲里是歷經(jīng)滄桑后的溫暖與釋然。</p><p class="ql-block">我握住媽媽、金秀姐和妻子的手，心潮澎湃：“這輩子，能遇上你們?nèi)蛔詈米钌屏?、都曾長發(fā)如瀑的女人，是我的福氣。生我養(yǎng)我、能為我豁出命的媽媽；知我懂我、給過我無數(shù)力量和溫暖的、比親姐還親的秀姐；疼我愛我、陪我走過半生的妻子?！蔽翌D了頓，往事歷歷在目，“忘不了高考失眠，媽媽像小時候一樣摟著我睡；忘不了金秀姐為幫我查漏補(bǔ)缺，請假一周陪我復(fù)習(xí)，講笑話給我解壓，被扣了倆月獎金；更忘不了二十年前手術(shù)后昏迷，醫(yī)院下了三次病危，大便不通，是妻子天天用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幫我摳出來；痰堵喉嚨，醫(yī)生要插管，是她堅(jiān)持用嘴吸痰，自己吸到窒息暈倒…你們，是我生命里最重要、有恩于我的女人?！蔽疑钌畹叵蜻@三位偉大的女性鞠了一躬。</p><p class="ql-block">那天，金秀姐格外開心，吃了三小碗飯粿，連聲說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香的飯粿。</p><p class="ql-block">下午，表弟來接金秀姐去探望她的姐姐們。她輕輕擁抱了我和妻子，上車離去。夕陽下，她的背影帶著不舍，更帶著一份釋然的堅(jiān)定。</p><p class="ql-block">金秀姐離開后，我準(zhǔn)備將金秀姐帶來的長發(fā)、媽媽在我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畢業(yè)期間剪下的三束一起，埋在院子的桂花樹下。妻子捧出金秀姐這次帶來的三束長發(fā)，漆黑幽亮，每束都過六十公分，沉甸甸的。金秀姐細(xì)心地在每束發(fā)上都標(biāo)注了剪下的時間。妻子撫摸著媽媽和金秀姐6束青絲，輕聲說：“把我生女兒前剪下的那束也一起埋下吧，可惜我只有一束?！?lt;/p><p class="ql-block">我望著妻子：“媽媽和金秀姐，是我的過往與牽念。而你，是我此生的唯一。你的長發(fā)，我要珍藏著。將來我走了，請把它放進(jìn)我的骨灰盒里?！逼拮泳o緊摟住我，淚水無聲滑落。</p><p class="ql-block">我把媽媽和金秀姐的長發(fā)仔細(xì)包裹好，裝進(jìn)一個陶瓷罐里密封好，鄭重地埋在那棵40多年的老桂花樹下。那桂花樹靜靜佇立，仿佛一位沉默的守護(hù)者，見證著這跨越時光的深情。</p> <p class="ql-block">金秀姐走后，妻子依偎著我，輕聲講述昨夜：“金秀姐和我聊了好多…關(guān)于你，關(guān)于你們的過去。” 我的心湖泛起漣漪。</p><p class="ql-block">妻子接著說：“你知道嗎？金秀姐…她一直沒結(jié)婚。這些年，追求者不少，有頭有臉的、風(fēng)度翩翩的，帶著真心和禮物來…可她都拒絕了。她說，在她心里，她只屬于那個她一直叫‘弟弟’的你。她的長發(fā)為你而留，她的心也只屬于你。她有個養(yǎng)女，是當(dāng)年一起去深圳打拼的同事的孩子。那對夫妻多年前車禍走了，她就把孩子帶在身邊撫養(yǎng)?，F(xiàn)在公司主要是養(yǎng)女在打理。”妻子凝視著我，認(rèn)真地問：“你愛金秀姐嗎？”</p><p class="ql-block">我毫不猶豫：“愛。很愛。但不是男女之愛?！?lt;/p><p class="ql-block">妻子微微點(diǎn)頭，露出一抹理解又復(fù)雜的笑，手指輕輕點(diǎn)了一下我的額頭：“我都不知道該為自己慶幸，還是為金秀姐惋惜了。當(dāng)年你追我時多機(jī)靈，可金秀姐走之前…幾次暗示，你這傻弟弟都沒懂。昨晚看她講起這些，那落寞的樣子…我都忍不住對她說，‘姐，你要不嫌棄他現(xiàn)在這樣，我去跟他說，這次走之前，把你的心愿了了吧！’”我聽得真是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妻子神色忽然凝重起來：“我感覺金秀姐…好像有心事。這次走，說不定…就不回來了。而且我覺得她身體不太好。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見她吃了好些藥，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說是保健品…可我覺著她像在瞞著什么。夜里她翻來覆去，還用手敲頭…”我的心猛地一沉，擔(dān)憂像藤蔓般纏繞上來。</p><p class="ql-block">那一夜，輾轉(zhuǎn)難眠。天快亮?xí)r，妻子溫柔地?fù)ё∥遥骸昂筇臁偃ズ徒鹦憬愫煤玫纻€別吧，她晚上的飛機(jī)。”她猶豫了一下，親了我一口，把頭埋在我胸前，輕聲說：“我已答應(yīng)過金秀姐，會勸你了卻她的心愿的……我緊緊擁抱她，聲音微?。骸爸x謝！”隨后吻上了妻子的熱唇，輕輕褪下妻子的睡裙。</p><p class="ql-block">第三天響午，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來到酒店。剛欲敲門，門卻開了。我一愣：“姐，你能掐會算？”</p><p class="ql-block">金秀姐一邊幫我掛外套，一邊輕聲說：“我在門后站了快一個鐘頭了…就知道你會來?！毙目谙癖恢劐N擊中。我將她轉(zhuǎn)過身，緊緊擁入懷中。金秀姐也激動地回抱著我，聲音哽咽：“弟…這么多年，你知道姐有多想你嗎？夢里哭醒過多少回…”時光仿佛凝固。她發(fā)間的馨香，是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絲線。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那是積壓了三十多年的思念在奔涌。從青蔥年少到兩鬢微霜，每一個共同度過的瞬間，都如星辰烙印在她記憶的蒼穹。</p><p class="ql-block">我輕輕拂開她臉旁的發(fā)絲，心疼地說：“姐…這么多年，你一個人…太苦了。”</p><p class="ql-block">金秀姐在我懷里微微搖頭：“有時是寂寞，是苦…可想想和弟弟在一起的時光，心里就暖了。所以工作穩(wěn)了，我又留起長發(fā)。每天梳頭，就好像…你還在身邊一樣。”我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金秀姐伏在我肩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就是有一件事…是姐這輩子…最大的遺憾…”</p><p class="ql-block">過了許久，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我，眼中交織著期待、渴望與少女般的羞澀，貼在我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姐…晚上就走了…這一走，怕是…再難見了。你知道的，姐這一輩子…心里只裝著你一個…走之前…你能…圓了姐三十年前…那個沒做完的夢嗎？”</p><p class="ql-block">我的心劇烈地顫抖。望著她盈滿深情的眼眸，我咬了咬牙，一把將她橫抱起來，輕輕放在柔軟的床榻上?！敖?，等我一下?！彪S即沖進(jìn)衛(wèi)生間，快速沖洗。</p><p class="ql-block">回到房間，金秀姐已換上一身淡雅的紫色絲質(zhì)睡衣，斜倚在床頭。燈光勾勒出她依然美好的輪廓，美得令人心顫。她眼中閃爍著緊張與期待的光，臉頰飛起淡淡的紅暈。三十多年的等待與渴望，此刻都凝結(jié)在這屏息的瞬間。</p><p class="ql-block">我走到床邊，她立刻坐起身，伸手環(huán)住我的腰，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我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將她輕輕摟入懷中。右手溫柔地?fù)徇^她的發(fā)絲，解開挽著的發(fā)髻。如云的烏黑卷發(fā)瞬間傾瀉而下，披滿肩頭。我用手指細(xì)細(xì)梳理著那依舊濃密光澤的發(fā)絲，一股暖流涌上心頭。</p><p class="ql-block">金秀姐仰起臉，唇角彎起溫柔的弧度：“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喜歡姐的頭發(fā)？”她眨眨眼，帶著一絲俏皮，“弟，告訴姐，你是喜歡姐的頭發(fā)…還是喜歡姐？”</p><p class="ql-block">我咧咧嘴，俯身在她柔順的發(fā)間印下一個輕吻：“那時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起先…確實(shí)是被姐的長發(fā)迷住了。后來…處久了，就喜歡上姐這個人了。”往昔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如潮水般漫過心田。</p><p class="ql-block">金秀姐輕輕褪去睡衣，月光般的肌膚在柔光下瑩潤動人。肩頸的線條依舊流暢優(yōu)美，鎖骨精致，身姿豐潤而挺拔。她微微垂首，臉頰緋紅，那羞澀的神情宛若少女。我的呼吸不由得一窒。</p><p class="ql-block">金秀姐看到我的窘態(tài)，莞爾一笑，拉過我的手放在她起伏的胸口，聲音低柔：“姐…還不算太老吧？”掌心下傳來她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我輕輕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望進(jìn)她眼底：“姐，你永遠(yuǎn)是我心里最美的女人。”</p><p class="ql-block">淚光在她眼中閃爍，聲音帶著微顫：“弟…姐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了…”</p><p class="ql-block">金秀姐緊緊摟住我，臉頰貼在我胸膛，哽咽著：“弟…等得太久太久了…這些年的思念堆成了山，每個冷清的夜晚都是想著你熬過來的…實(shí)在…實(shí)在忍不住了，就拼命想30多年前，我們在村外河邊第一次接吻的情景…終于…終于等到這一刻了。弟…慢一點(diǎn)，姐還是第一次…讓姐好好感受…把這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都刻進(jìn)骨子里…感受你的溫度…你的愛…這是姐盼了一生的夢啊…”</p><p class="ql-block">她的話語像最柔軟也最堅(jiān)韌的絲線，纏繞住我的心?？粗M深情的眼眸，我緩緩低下頭，輕柔的吻印上她光潔的額頭，帶著無盡的憐惜。她滿足地閉上眼，感受著這遲來的溫存。我的指尖撫過她的臉頰，那細(xì)膩的觸感下是歲月的溫度。紅暈在她臉上暈開，如同初綻的桃花。</p><p class="ql-block">我們沉浸在這份遲來了三十多年的親密里，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兩小時后，金秀姐帶著恬靜而滿足的微笑，在我懷里沉沉睡去。她的臉龐安寧祥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凝固著幸福。發(fā)絲如墨緞散落在我臂彎，散發(fā)著熟悉的馨香。我靜靜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心中充滿了溫柔與疼惜。這份美麗，在這一刻永恒。我輕輕攏好她的發(fā)絲，在她額間印下一個無聲的吻，愿她在這短暫的港灣里，做著最甜美的夢。</p><p class="ql-block">金秀姐當(dāng)晚便飛回了深圳。她不讓我送，她說，她已經(jīng)得到了她一生所期盼的、最完滿的愛。而我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感慨與深沉的感動。這份穿越了三十五年漫長光陰的情感，如同烏溪江底最溫潤的玉石，將永遠(yuǎn)沉淀在我生命的最深處，成為一段刻骨銘心、永不褪色的珍貴記憶。</p> <p class="ql-block"><b>尾聲：清歡至味，思念無期</b></p><p class="ql-block">如今細(xì)想，對金秀姐的感情，“喜歡”二字何其淺薄。少年時，我是村里唯一考上重點(diǎn)二中的，性子沉靜內(nèi)向，與周遭格格不入。課余在家的日子，金秀姐幾乎是我唯一能敞開心扉的人。她雖長我?guī)讱q，卻是個極好的傾聽者，并非人云亦云，自有主見。她的要強(qiáng)與努力，無形中鞭策著我：若不努力，便失去了在她面前“高談闊論”的底氣。青春萌動時，身邊有這樣一位似姐非姐、容顏姣好的女子，是莫大的慰藉。拉拉手，摸摸她的長發(fā)，嬉笑打鬧，她從不嗔怪。在學(xué)?？嘧x的日子，心中存著這么一位“姐姐”作參照，也能靜心向?qū)W。后來她竟也報考電大，與我同專業(yè)！這更讓我不敢懈怠，唯恐“桶里水淺”，在她面前露了怯，失了那份“偉岸”。這份暗暗的較勁，竟成了我奮發(fā)圖強(qiáng)、不敢虛度光陰的隱秘動力。</p><p class="ql-block">從初見至今，倏忽四十二載。彼此的牽掛卻如陳釀，愈久愈醇。金秀姐說，是我助她邁出了改變命運(yùn)的關(guān)鍵一步。而于我，她能走到今天，又何嘗不是我一路堅(jiān)持、不敢懈怠的燈塔？人間至味是清歡。所有含蓄的、內(nèi)斂的深情，都在時光的沉淀中洗盡鉛華。若有一天，當(dāng)我歷盡千山萬水，嘗遍世情百味，歸來時，心若還能如初識般明朗清白，那才是真正的樸素，真正的清歡。</p><p class="ql-block">有些事，說與不說，結(jié)局已定；有些情，埋得再深，也是一生的烙印。茫茫人海，或許我們終將各自天涯。你陪我走過一程山水，我卻要用整個余生來懷念。忘記你，我做不到。你的笑靨，你的身影，早已刻入骨髓?？v使余生不復(fù)相見，你也會在每個寂靜的夜、每次恍惚的瞬間，浮現(xiàn)在我心頭。</p><p class="ql-block">現(xiàn)實(shí)中，我們無緣朝夕相伴。然而每一個夢里，我們總是相依。有時覺得，只要夢里你在，便是幸福。隔著萬水千山，在夢的國度相逢，那一刻，我的眼中只有對你深深的眷戀，心中填滿對你無盡的思念。我會珍惜每一個有你的夢境，那是靈魂唯一的棲所。無論歲月如何流轉(zhuǎn)，世事怎樣變遷，你永遠(yuǎn)是我心底最溫暖、最柔軟的角落。那份牽掛，那份思念，永不湮滅。</p> <p class="ql-block"><b>后記：</b></p><p class="ql-block">前日偶然讀到一文，深以為然。題目是《用心愛過的人，做不成夫妻，也不會忘記》。文中道：</p><p class="ql-block">用心愛過的人，非是淺薄歡愉，而是靈魂深處的烙印?？v使無緣夫妻，亦成生命中最美的風(fēng)景，永生難忘。</p><p class="ql-block">那份情，銘刻心間，流年不蝕，時光不腐。是人生長途的悠長相思，是一輩子的念想與惦記。</p><p class="ql-block">你是寫滿我青春日記的主角，是我生活里揮之不去的影子，是我夢里夢外都想見的人！</p><p class="ql-block">我愛你，我想你。想你就想見你，見不到你，思念便蝕骨鉆心。</p><p class="ql-block">想起你清秀的臉龐，是說不出的喜歡；默念你的名字，是心底的暖流。常獨(dú)自蜷縮一隅，任思念無聲蔓延。</p><p class="ql-block">想你與誰相伴？想你此刻在做何事？想你…可曾想起我？</p><p class="ql-block">用心深愛的你，卻無緣陪你櫛風(fēng)沐雨，只能在無人處，將相思熬成苦酒。時光不語，卻讓我忘不掉你的模樣；歲月無痕，卻困我于思念的囹圄。浮生若夢，夢醒成空，空余相思痛。說了不相思，偏被相思擾；說了不哭泣，偏教淚沾衣。非我淚淺，實(shí)是情深緣淺，愛深難共枕眠。</p><p class="ql-block">曾以為，人海茫茫與你相遇，是此生至幸。如今方知，相遇未必相守，相守未必白頭。這世間，誰是誰的歸宿？皆為命定。</p><p class="ql-block">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一生過客匆匆，為你駐足者幾人？遇見是緣，珍惜方不負(fù)此生！縱使無緣夫妻，莫生怨懟。縱使相思斷腸，莫怨天尤人?？v使放不下、忘不了，莫要放縱或強(qiáng)求。放縱徒增痛苦，強(qiáng)求更難釋懷。順其自然，任相思流淌。縱使淚流滿面，心痛如絞，莫逼自己遺忘。因?yàn)?，用心愛過的人，根本忘不了。隨心，隨緣，就好！</p><p class="ql-block">相愛不能相守，情深難成眷屬。最真的愛，化作最深的念。明明愛入骨髓，卻與姻緣擦肩。愛得深沉如我，放下好難，忘記更難。堆積心底的思念，層層疊疊，壓得人窒息，痛得人無言。可我，依然甘之如飴地想你。因?yàn)橄肽?，是寒夜里的暖意；念你，是苦澀中的回甘。你的名字，是我心上的刺青；你的身影，你的笑容，你的聲音，你的一切美好，是我思念永恒的主題。想你，是我戒不掉的習(xí)慣；念你，是我斬不斷的情絲。為你魂?duì)繅艨M，為你相思成疾，無怨無悔。因?yàn)闉槟愀冻?，為你?zhí)著，我心甘情愿。所以，無論結(jié)局如何，我都會把你珍藏在心底最深處，默默想你，卻不再告訴你。</p><p class="ql-block">用心愛過的人，做不成夫妻，也會用一生銘記，永不忘記。非是不舍，而是…根本忘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