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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ǎㄐ≌f連載第三十六章）

揮別天涯

<p class="ql-block">（故事系虛構(gòu)，若有雷同，純屬巧合。版權(quán)所有，侵權(quán)必究。）</p> <p class="ql-block"><b>第三十六章 堵車堵到村口，垃圾堆成小山包</b></p><p class="ql-block">阿爸泉度假村徹底火了，火得讓腳下的這片土地幾乎承受不住。四面八方涌來的私家車和旅游大巴像鐵甲蟲子塞滿了唯一通向村莊的柏油路，把這條本就狹窄的救命通道硬生生掐成了寸步難行的“腸梗阻”。路旁強(qiáng)巴大叔開的小賣部，窗玻璃被車輪卷起的滾滾塵土厚厚地蒙了一層，幾乎成了毛玻璃。他蹲在門檻上，拍著大腿嘆氣：“都是財神爺啊，可這路……哎喲，您瞧瞧這架勢，財神爺?shù)故莵砹耍山o堵在半空轎子里，連落腳的地界都騰不出來，我老強(qiáng)巴的小店是瞧得見摸不著咯！”</p><p class="ql-block">村口，成了整個混亂世界激烈碰撞的核心。汗味、機(jī)油味、排氣管噴出的嗆人廢氣，與路旁格?；ㄌ锷l(fā)出的清淺草葉芬芳胡亂攪合在一起，混成了令人窒息的漩渦。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縣城那唯一一班鄉(xiāng)村巴士焦躁卻又無可奈何的嘶啞鳴笛聲，像一頭被遺落在泥潭深處、筋疲力盡的困獸。這聲音一下下砸在守在村口的央金心頭。她搓著洗得發(fā)白的衣角，踮起腳在灼熱晃動的空氣里張望，脖子都酸了——說好幫她從縣城捎帶降壓藥的老阿媽遲遲不見蹤影，那聲聲遲到的汽笛正一點(diǎn)點(diǎn)碾碎她的希望，眼里的焦灼幾乎要凝成水汽滴下來。</p><p class="ql-block">阿爸泉的垃圾桶，早已被遠(yuǎn)超設(shè)計容量幾十倍的海量垃圾徹底壓垮，變成了一個個爆裂開來的傷口。原有的幾個巨大綠色塑料桶被撐得合不上蓋，膨脹的垃圾山包扭曲變形，帶著一種潰敗式的猙獰姿態(tài)，從桶口漫溢噴涌，沿著污跡斑斑的水泥邊緣向四周匍匐延展。塑料瓶、飲料罐五顏六色地堆疊碰撞，食品包裝袋帶著油膩膩的反光，吃剩的果核、啃完的肉骨隨意點(diǎn)綴其間，濃烈的酸餿腐敗氣息，混合著人群散發(fā)的汗味，被熱烘烘的陽光一蒸，簡直是讓人頭暈的利器。一只邋遢的雜毛土狗，不理會遠(yuǎn)處車流刺耳的喧囂，在這片惡臭的“豐饒”之地刨得不亦樂乎。</p><p class="ql-block">村東的花田守護(hù)者桑姆阿媽，正佝僂著快直不起的腰。掃帚早已脫了形，殘存的幾縷竹絲軟塌塌拖在地上，難以勝任任何清理任務(wù)。她枯瘦的手上沾滿塵土和油污，一遍遍重復(fù)著彎腰、拾取的動作，在垃圾與草叢的邊界處麻木勞作，像個被無形絲線牽動的人偶。每撿起一個瓶子或一個塑料袋，都伴隨著喉間的一聲短促沉重的喘息。</p><p class="ql-block">忽然間，一陣干燥裹挾熱浪的風(fēng)貼著地面竄了過去，幾只白色一次性餐盒被吹離了垃圾堆中心，骨碌碌打著旋，其中一個猛地被風(fēng)摁在了格?；缙缘蔫F絲網(wǎng)上！它刺眼地卡在那里，像是被活活釘在綠色中的一塊慘白潰爛的傷疤。桑姆阿媽渾濁的眼睛徒勞地張望著，太遠(yuǎn)了，她連鐵絲網(wǎng)都沒夠著，就被腳下一攤剛掃攏又被風(fēng)吹散的廢棄包裝袋絆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象征著自己徒勞的白在綠意中獰笑，那風(fēng)也吹得她一個趔趄，骨頭深處似乎發(fā)出吱嘎的呻吟。</p><p class="ql-block">格桑老爺子遠(yuǎn)遠(yuǎn)站在小土坡上，將這一切都收在眼底。他布滿風(fēng)霜刻痕的臉龐像鐵鑄般凝固，只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那只困在鐵絲網(wǎng)上的白色餐盒，里面有深沉的悲憫和沉重的無奈緩緩流淌。腳下的草地不再濕潤，失去了昔日甘甜的泉涌，腳下滋養(yǎng)了花田千百年的土地正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靈魂，變得干澀灰黃起來。</p><p class="ql-block">扎西剛從混亂吵嚷的村口擠出人群，額上密密排著一層汗珠，可腳跟還未能沾地喘上一口氣，度假村的大堂經(jīng)理就已經(jīng)火燒火燎地沖到了跟前。</p><p class="ql-block">“主任！扎西主任！不好了！”經(jīng)理揮舞著手里的一塊濕毛巾，聲音劈了叉，“溫泉出問題了！客房水溫不行了！水流小得像害了癆?。　?lt;/p><p class="ql-block">“什么？！”扎西的聲音也拔高了，每一個毛孔都瞬間收緊了，汗意驟然蒸發(fā)成了后背的涼氣。</p><p class="ql-block">經(jīng)理的臉被曬得通紅，又急又燥：“早上幾個池子勉強(qiáng)還能算溫?zé)?，現(xiàn)在徹底溫吞水了！房間的淋浴水更是像開了閘就舍不得放，滴答滴答斷得跟哭似的！客人已經(jīng)好幾個電話拍過來罵娘了！”</p><p class="ql-block">扎西喉嚨里像堵了塊滾燙的石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他猛地一跺腳，腳步卷起干燥浮塵，向著村子深藏的命脈——阿爸泉狂奔而去。經(jīng)理愣了一下，甩開步子緊跟其后。</p><p class="ql-block">離著那段濕漉漉滋養(yǎng)格?；ǖ男∠€有幾十步，就能感到一股令人不安的熾熱撲面涌來，那并非溫泉水汽應(yīng)有的暖濕，而是蒸騰著某種焦灼的訊息。走近源頭的幾個主泉眼所在的小小水泥池子，扎西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怦怦沖撞耳膜的聲音。水，那曾經(jīng)奔騰跳躍著的、雪線恩典般的溫泉水，肉眼可見地失去了力量。像被抽去了筋骨般無精打采地趴在池底，水面平靜得詭異，細(xì)小的水泡軟綿綿地冒出來，破裂時只留下近乎哀嘆的微響。</p><p class="ql-block">扎西像被凍住了一樣僵在池邊。不知何時趕到的村委會技術(shù)員臉色發(fā)白地俯身測量水溫，又在筆記本上飛速記下一串?dāng)?shù)字，聲音干澀：“水位……還在往下沉?！?lt;/p><p class="ql-block">“不能啊……”扎西發(fā)出夢囈般的低語，指關(guān)節(jié)攥得發(fā)白。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掠過那曾經(jīng)青蔥蓬勃、此刻卻顯黯淡發(fā)蔫的濕潤草甸。草根之下的水分在看不見的地方，正如沙漏里的沙，正在被無數(shù)喧囂的噴頭和蒸騰的浴池，無聲而貪婪地抽吸殆盡。</p><p class="ql-block">忽然，經(jīng)理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手指哆嗦著指向最深處那個標(biāo)志性的古老泉眼：“看……快看！”</p><p class="ql-block">扎西像被鞭子抽到般轉(zhuǎn)過身。只見那終年氤氳如夢境、溫柔籠罩泉眼的濃郁白霧，此刻竟變得如同蟬翼般單薄透明，露出了下面灰暗粗糙、布滿歲月擦痕的巖石邊緣！像是一張遮羞的面紗被粗暴揭走，將這神圣泉源的虛弱和狼狽赤裸裸暴露在眾人眼前。</p><p class="ql-block">空氣凝固得仿佛結(jié)了冰。所有目光死死盯住那稀薄的霧氣，每一次飄散都像心尖被剜掉了一塊。恐懼攫緊了每個人的心臟——這是千百年來未曾動搖過的泉眼第一次向世人發(fā)出了微弱卻清晰的哀鳴，一個古老血脈正走向枯竭的悲鳴。</p><p class="ql-block">夕陽熔金，沉甸甸地潑在阿爸泉村扭曲變形的輪廓之上。那色彩本是熾烈、飽和的，卻奇怪地未能給這村莊注入任何暖意，反而像一層刺目的油漆，只將它的疲態(tài)與不堪描摹得更加清晰觸目。強(qiáng)巴小賣部窗框反射著一縷落日的流光，冰冷刺目，似乎連那片可憐的金黃也要徹底吞噬掉。遠(yuǎn)處，載著村民們盼了一天的藥品卻終究沒能開到眼前的鄉(xiāng)間巴士殘影，像一個沉重的嘲諷符號，被更晚歸來的游客車輛強(qiáng)行推擠，最終消失在公路盡頭揚(yáng)起的昏黃塵埃里。</p><p class="ql-block">桑姆阿媽終于支撐不住，坐在路邊臟污的臺階上。沉重的鐵皮垃圾箱塞得冒尖，各種污穢溢出桶邊，在她腳邊肆意蔓延。她那脫了毛刺的破掃帚歪倒在一旁，自己則被幾個捏著鼻子、抱怨不休的年輕人圍在中央，指責(zé)著村里的臟亂差。</p><p class="ql-block">村東的花田深處，那個曾被風(fēng)釘在鐵絲網(wǎng)上的白色一次性紙餐盒，終究還是被更猛烈的風(fēng)吹落在地，滾了幾下，卡進(jìn)了幾株尚未開花的嫩綠格?；绲母o之間。它丑陋地霸占了一小片土地，那雪亮的白在蔥蘢生命的綠色里，顯得格外刺眼、冰冷而絕望。</p><p class="ql-block">泉眼邊，那曾經(jīng)遮天蔽日、蘊(yùn)含神性的白霧，已稀薄得如同一縷脆弱的游魂，若有若無地浮在巖石上方，顯露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凄涼之相。扎西長久地枯立著，煙頭燙了手指都渾然不覺。他眼神空茫地望著泉眼，又艱難地轉(zhuǎn)過臉，看向遠(yuǎn)處被垃圾纏住根莖的格?；ㄓ酌?。夕陽巨大的血紅輪廓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沉入山的脊背，巨大冰冷的陰影無聲無息地壓上來，覆蓋了泉口，覆蓋了花田，覆蓋了桑姆佝僂的身影，最后，也重重地覆蓋在他心頭最深處那個關(guān)于熱泉與格?；ǖ墓爬蟼髡f上。光明的退場如此徹底，只余下沉重如山巒壓頂般的黑暗。</p><p class="ql-block">這片土地在喘息、在顫抖，在喧囂人潮的狂歡底部，無聲地彌散著被榨干前絕望的低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