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山上茶花開</p><p class="ql-block"> 文/陳金瀚(翰林學(xué)士)</p><p class="ql-block"> 今年山上各種顏色的山茶花又開了，粉紅的、雪白的、粉黃的，夾雜在青草間，煞是好看。陳春梅站在湘潭縣荷葉塘學(xué)校大門口，遙望著遠(yuǎn)處田埂上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忽地想起三十年前初來時的光景。</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她，剛從湖南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二十出頭，腦后扎一根烏黑的辮子，臉上還帶著幾分書卷氣。她本可留在城里教書，卻偏生選了這所鄉(xiāng)村小學(xué)。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黑瘦男子，見了她便搓著手笑，露出一排黃牙："陳老師來了就好，來了就好。"</p><p class="ql-block"> 校舍是由舊社會遺留下來的劉家宗祠堂改的，青磚黑瓦，檐角翹得老高。教室里擺著三十幾張小木桌，桌面坑洼不平，有幾張還缺了腿，用磚頭墊著。黑板是用木板涂了黑漆做的，已經(jīng)斑駁得不成樣子。</p><p class="ql-block"> 頭一天上課，她穿了件素色連衣裙，站在講臺上，底下的孩子們都瞪圓了眼睛看她。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問："老師，你是仙女下凡嗎？"滿堂哄笑，她也跟著笑，笑著笑著，眼角卻濕潤了。</p><p class="ql-block"> 最初的日子實(shí)在艱難。冬天教室里冷得像冰窖，孩子們的手凍得通紅，握著鉛筆直打顫。她便從微薄的薪水里擠出錢來，買了幾個暖水袋，灌了熱水讓他們輪流捂著。夏天又熱得人發(fā)昏，蒼蠅在教室里嗡嗡亂飛，她便帶著學(xué)生們摘了艾草，編成繩子曬干了點(diǎn)著驅(qū)蚊。</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起初不信她能待得久。"城里來的大小姐，吃不得苦的。"雜貨鋪的老王頭叼著旱煙說。誰知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她竟真的扎下根來。白天教書，晚上批改作業(yè)，閑時還去學(xué)生家里做家訪。那些輟學(xué)的孩子，她一個個上門去勸，有時甚至幫著干農(nóng)活，只為讓家長答應(yīng)讓孩子繼續(xù)讀書。</p><p class="ql-block"> 記得有個叫劉鐵柱的男孩，父親早逝，母親體弱多病，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鐵柱接連曠課了五天，她尋找到他家時，那孩子正在地里挖土豆，瘦小的身子幾乎要被鋤頭壓垮。她二話不說，卷起褲腿就下地幫忙。后來劉鐵柱考上了縣城里的重點(diǎn)中學(xué)。陳老師送他去讀中學(xué)，臨別時硬塞給劉鐵柱同學(xué)一個軍綠色的粗布書包，里面裝的是五個煮熟的茶鹽蛋。</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年過去，校舍開始翻新了，教室里裝了電燈，操場鋪了水泥地和塑膠跑道。她的辮子早已剪短，眼角也爬上了細(xì)紋。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城里的公務(wù)員，條件不錯。她見了兩次，最終還是回絕了。"我放不下這些孩子。"她這樣說時，正批改著四年級學(xué)生的作文，題目是《我的老師》。</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五年，縣人事局下了調(diào)令要調(diào)她去教育局工作，文件都下來了。那天晚上，她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第二天，她交還了調(diào)令。"我走了，誰來管教這些孩子呢？新來的老師，怕是待不長的。"</p><p class="ql-block"> 如今，她五十出頭了，鬢角已見星星白發(fā)。早晨升旗時，她站在隊(duì)伍最前面，看著孩子們高舉小手敬禮，忽然覺得這一生，值了。</p><p class="ql-block"> 山上火紅的山茶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二十年來，她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學(xué)生。有的考上了大學(xué)，有的進(jìn)城打工，有的留在村里務(wù)農(nóng)。每逢春節(jié)，總有人來看她，帶著自家種的蔬菜，新碾的米，或是城里買的點(diǎn)心。</p><p class="ql-block"> "陳老師，我女兒明年也要上學(xué)了，我想送到您這兒來。"說這話的，正是當(dāng)年逃學(xué)，后來考上縣重點(diǎn)中學(xué)的劉鐵柱同學(xué)。</p><p class="ql-block"> 她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眼角皺紋舒展開來。窗外，山上火紅的山茶花開得正鮮艷奪目，微風(fēng)過處，輕輕搖曳。</p><p class="ql-block">(2025年春，作于湘潭縣，摘錄于《鄉(xiāng)村振興人物采訪日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