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窗外的湖水總是清的，而風是軟的，當黎明天光浮在湖面上，像誰不經意遺落的一匹綢緞。偶有漣漪，便漾開了，又合攏，那是一群鴛鴦在嬉戲，仿佛時光在此處格外寬容，由著牠們纏綿。</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水岸，望見幾對鴛鴦，正偎在岸邊。雄的羽色極艷，紫的、金的、藍的，全潑灑在身上，偏又那樣妥帖，竟不顯俗氣，倒像是從古畫里游出來的。雌的素凈，灰褐的羽毛，低眉順目地挨著他，偶爾啄一啄水，又抬頭，大約是看他。</p> <p class="ql-block">人說鴛鴦最是癡情，一生只認一個伴兒。其實未必——它們何曾計較過永恒？不過是此刻的波光瀲滟里，他替她理一理翅上的水珠，她跟著他穿過一叢浮萍。沒有誓言，卻比誓言更溫柔。</p> <p class="ql-block">神仙仿佛都沒有這般好呢？瓊樓玉宇，冷冰冰的，連月光都像鍍了層銀粉。倒不如這人間的水畔，風也帶著草香氣，陽光曬暖了脊背，幾只鳥兒并著頭打盹兒。倘若真有輪回，我情愿做一世的鴛鴦，在春水里浮沉，在秋霜里藏躲，笨拙而熱烈，快樂地活著。</p> <p class="ql-block">偶有孩童調皮地向水中擲一粒石子，牠們便驚飛起來，翅膀拍碎了水中的云影。可不過片刻，又落回原處，仍是沉穩(wěn)的模樣。原來塵世的驚擾，于牠們不過是須臾的一段小曲。</p> <p class="ql-block">冬日來時，湖水凝成一片青玉，岸的邊緣鑲著脆生生的冰凌。那群鴛鴦竟未南遷，依舊在未凍的湖邊游弋，身后拖出兩道細長的水痕，轉眼又被薄冰吞沒。雄鳥的羽色在雪光中愈發(fā)鮮亮，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焰；雌鳥則縮著頸子，偶爾抖落翅上的霜花，又往他身邊靠緊些。天寒地凍里，牠們的依偎反倒比春夏更分明——仿佛這世間的暖意，總要經霜歷雪，才顯得珍貴。</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懂了那些古人的詩。他們未必不知鴛鴦的“癡情”只是附會，卻仍固執(zhí)地寫著“只羨鴛鴦不羨仙”——大約羨慕的，本就是這份短暫卻真切的依偎。</p> <p class="ql-block">天晚了，霞光浸透了半邊湖水。那幾對鴛鴦漸漸游向蘆葦叢深處，影子拖得老長，終于融進暮色里。</p><p class="ql-block">原來最動人的相守，從來不必與歲月爭長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