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寒號鳥之死</p><p class="ql-block"> 文/陳金瀚(翰林學(xué)士)</p><p class="ql-block"> 嚴(yán)寒的寂靜之后，大地仍鋪展著厚厚的積雪，仿佛一塊沉重而蒼白的裹尸布。黎明前的夜色最濃重之時(shí)，卻不知何處浮起隱約而清亮的鳥鳴，那聲音在寒冷中震顫，直透人心，使人靈魂驟然驚悸，竟涌起近乎十分恐懼的顫抖——這無邊的寒冷與黑暗中，竟有生命在竭力發(fā)聲！</p><p class="ql-block"> 然而，當(dāng)晨曦終于蘇醒，溫柔的光線開始撫摸僵冷的大地時(shí)，寒號鳥那悲涼的聲音卻再也未能重新蘇醒于這柔弱稀薄的空氣里。它昨夜的長號竟成了訣別的哀歌，它用整個(gè)冬天丈量春天的距離，卻終于倒在了門檻之前。它曾一聲聲地呼喚著溫暖，一聲聲地刺穿著寒夜，而如今它那渺小的生命，宛如被最后一根冰凌無聲折斷，終于沉沉地墜入了永恒的寂滅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循著記憶里那悲鳴的痕跡，撥開沉重的積雪，果然在枯樹之下找到了它。小小的身軀早已冰涼僵硬，頭頸卻還保持著向上昂起的姿勢，喙微張著，仿佛仍要向那未曾抵達(dá)的黎明再作一聲傾盡生命的長吟；翅膀則緊緊貼伏在身體兩側(cè)，像是被寒冰牢牢地釘死在雪地上。幾片羽毛散落四周，宛如撕碎的樂譜，再也無法拼湊成歌。它用整個(gè)生命的熱力去挑戰(zhàn)長夜，終將僅存的一點(diǎn)溫?zé)嵋舶颈M了。它一生幾乎就是痛苦譜寫的長調(diào)，如今，這長調(diào)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正在此時(shí)，森林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黃鶯的啼唱。那聲音玲瓏婉轉(zhuǎn)，輕盈地跳躍在樹枝間，仿佛全然不知曉近旁剛剛發(fā)生的一場微小而壯烈的死亡。黃鶯們只是依循著生命本身奔涌的節(jié)奏，宛如新生的歌者啄破晨光的薄殼，照舊啼鳴不已，照舊宣告著春天必然的降臨——寒號鳥的掙扎與逝去，在它們無憂的曲調(diào)里，竟尋不到一絲回響。</p><p class="ql-block"> 寒號鳥的歌聲，誠然在破曉前熄滅了；但就在它倒下的地方，另外的歌聲卻響起來了。那渺小的軀體凝固成了雪地上一枚沉默的印記，它以自己的消逝，竟悄然為世界注入了更幽深的聲響。它曾用盡氣力歌唱過，盡管歌聲最終為黑暗所吞咽——而這歌唱本身，卻已融進(jìn)了光里，成了它微弱而不滅的魂靈。</p><p class="ql-block"> 寒號鳥的一生幾乎就是一種痛苦，這么快就到了天堂——然而它的天堂，或許正在于那穿透寒夜而不曾屈服的歌唱本身：那竭盡全力的聲音早已超越了生死，如同隕落的星子，終將它的微光織入了宇宙永恒不熄的寂靜里。</p><p class="ql-block"> 那是另一個(gè)新世界。冬天離去了，大地迎來了新的春天。田間地頭響起來鳥兒們的歡快的聲音，但是，寒號鳥卻永遠(yuǎn)地消逝了。</p><p class="ql-block">(2025年仲夏夜，作于湖南省直中醫(yī)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