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巖應(yīng)的爹喝了一輩子酒,最后端著酒杯坐在木樓下再也站不起來了。開始抿一口酒還能清醒一會兒,后來灌一杯酒也醒不過來。</p><p class="ql-block"> 巖應(yīng)請大長老來給老爹超度。大長老帶著小沙彌在巖應(yīng)家做了一星期法事,最后巖應(yīng)的爹在木魚和唱經(jīng)聲中安然西去。傣家人遺體的送別是在龍山上。巖應(yīng)說我是他爹最后的酒友,所以特邀我去龍山送別。</p><p class="ql-block"> 龍山似乎永遠(yuǎn)都隱藏在白茫茫的晨霧中,濃蔭下濕漉漉的石階小道上印著細(xì)碎的腳印。傣家人的送葬隊伍沒有刻意的肅穆,筒裙的斑斕與深色的包頭在林間交替閃現(xiàn),像一溪流動的水,自然而然地漫向山坳里的火化臺。</p><p class="ql-block"> 沒有人刻意壓低聲音,腳步聲與樹葉的沙沙聲混在一起,像是在跟這片山打招呼。逝者的家人捧著親手織的布,布上繡著生前最愛的緬桂花,邊角已經(jīng)被摩挲得有些柔軟——那是要讓風(fēng)認(rèn)得,這是家里人。</p><p class="ql-block"> 長老用貝葉經(jīng)里的詞句輕輕包裹住逝者的衣襟,那枚陪伴了一輩子的銀佩,被小心地放在胸口——不是為了帶走什么,是要告訴大地,這里曾有過一個溫暖的生命。孩子們被允許遠(yuǎn)遠(yuǎn)地看,大人說:"祖祖是去跟榕樹爺爺作伴了,以后樹上的鳥叫,都是他在說家常呢。"</p><p class="ql-block"> 火焰起來的時候,沒有預(yù)想中的灼熱,倒像一束束金色的光,溫柔地托著什么往上走。青煙混著晨霧,順著山脊緩緩飄向云端,有人說,這是祖先在迎接他回家。旁邊的竹籃里,裝著逝者生前用過的竹碗和水煙筒,等火熄了,這些東西會被埋在附近的樹下——不是丟棄,是讓它們以另一種方式,繼續(xù)陪著這片養(yǎng)育過他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沒有人哭出聲,只有偶爾響起的低語,像在說"路上慢些"。巖應(yīng)的妹妹把親手織的筒裙一角放進(jìn)余燼里,布紋很快化作輕灰,與泥土融在一起。她臉上沒有淚,只是輕聲說:"以后摘山茶花的時候,就知道你在這兒了。"</p><p class="ql-block"> 下山的時候,巖應(yīng)順手在石階旁栽下一株緬桂。他說,龍山的土?xí)浀茫L(fēng)會記得,那些融進(jìn)晨霧與泥土的牽掛,從來就沒有真正離開過。就像傣家人常說的,人來于自然,歸于自然,不過是換了種方式,繼續(xù)守著這片山水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