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王愛國第一次被叫“同志”時，正蹲在機關(guān)大樓三樓的廁所里數(shù)痔瘡。組織部的紅頭文件從門縫底下塞進來，差點蹭到他擦屁股的手。他低頭一看，文件上燙金的“關(guān)于規(guī)范黨內(nèi)稱呼的通知”幾個大字在廁所昏黃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是一枚嶄新的公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后要互稱同志！”局長在大會上拍桌子，震翻了紀檢組長保溫杯里的蟲草?！斑@是傳統(tǒng)！是規(guī)矩！是……”局長突然卡殼，秘書小張趕緊遞上紙條：“是不忘初心?！迸_下響起一片掌聲，像是提前錄好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財務科老劉在OA系統(tǒng)里把“張局”“李處”全改成了“同志”。第二天發(fā)現(xiàn)工資表上自己的崗位津貼變成了“革命補助”，數(shù)字縮水了三分之二。他去找人事，人事的小丫頭片子頭也不抬：“劉同志，要講奉獻?！崩蟿埩藦堊?，最后只憋出一句：“那……黨費能按原來的比例交嗎？”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局里新來的選調(diào)生小趙比較耿直，真管局長叫“老王同志”。當天下午就被派去駐村扶貧，美其名曰“墩苗”。小趙臨走前在朋友圈發(fā)了個“茍……”字，還沒寫完手機就沒信號了。后來有人在村委會的墻上發(fā)現(xiàn)一行小字：“茍富貴，勿相忘?！毕旅嬗腥擞眉t筆批注：“已閱，建議加強思想教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民主生活會上最熱鬧。以前批評領(lǐng)導都說“建議加強理論學習”，現(xiàn)在改成了“某同志存在脫離群眾傾向”。記錄員數(shù)了數(shù)，全場38個“同志”，有37個說的是同一個人。剩下那個是保潔阿姨，她說：“各位同志，散會后記得把茶杯帶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市里來檢查那天，全局上下“同志”聲此起彼伏。檢查組的老楊很感動，說這才像革命隊伍。臨走時他握著局長的手：“劉局……”會議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diào)的嗡嗡聲。局長笑著拍拍他肩膀：“叫同志就行?！崩蠗畹睦浜拱岩r衫后背洇出個地圖輪廓，像是某種隱秘的疆界劃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退休干部座談會上，老局長喝高了，拉著紀檢組長的手哭：“當年咱們多實在啊，該叫啥叫啥……”嚇得辦公室主任趕緊切歌，《走進新時代》的旋律響起來時，服務員正好端上“憶苦思甜飯”，甲魚燉得比局里新買的公車還油亮。老局長夾了一筷子，突然不哭了：“這王八，夠肥?！?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勝利的葬禮很簡單。墓碑上“同志”兩個描金字比名字還大，像頂隨時會掉下來的官帽子。兒子挨個鞠躬，發(fā)現(xiàn)來吊唁的人分得很清楚：喊“老李”的都往禮金簿上簽真名，喊“李處”的簽職務，喊“同志”的干脆不簽名。只有那個總來收廢品的老頭，在角落用報紙折了只烏紗帽，悄悄燒在了香爐里?；鹧骝v起的瞬間，有人聽見他嘀咕：“李同志，下輩子換個稱呼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風一吹，紙灰打著旋兒往上飄，像是誰在無聲地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