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親突然離世，我被硬生生直接按在犬牙交錯的生活上，切開皮膚，直入筋骨。沒了家，沒了歸宿，像一棵野草，被風(fēng)吹著，被雨打著，被太陽烤著，熬過來就生長，熬不過來就枯死。倒也不意外，早年父親大咯血病危時，我就暗自想過萬一沒有了父親我怎么活下去的問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親走后，母親無力撐起這個家，她向單位請假回了沈陽，住在親戚家里緩解心情?？紤]到我一個人住不安全，決定把家里的東西封存在房子里，門窗用木板釘死，讓我自己另找住處。母親明示我：面對現(xiàn)實，她自顧不暇，就更顧不得我了，至于以后，聽天由命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是，我已經(jīng)二十歲，該自食其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8 月 8 日，父親去世整一個月，家人四散，回歸各自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早晨八點半，每日一班的長途汽車按時到來。車站就在家門前，我怔怔地看著家人們擠進車廂，無聲，無淚，心是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式紅色車身顛了兩下，絕塵而去，遠遠地變成一抹淡紅，很快就消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活拋棄了我，一次性拋到了斷崖邊上，把我跌得鼻青臉腫，內(nèi)心的堅持所剩無幾，只剩了一個念頭——活下去。這要求不算高，可于我卻是高不可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倚著門前那棵老柳淚流成河。一次次望向天空，向天叩問，向至深至大至高的天叩問：我怎么辦？該去哪里？能去哪里？一問，再問。我想求助，向圍在身邊的人、向能想到的那些熟悉與不熟悉的人、向所有的人求助，可我張不開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累了，坐在樹下發(fā)呆，身邊放著我的全部家當(dāng)，被褥、臉盆、飯盒、小飯鍋、煤油爐。還有一個長寬高約四十公分的小方木箱，里面裝著日記本和幾冊高中時學(xué)過的課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小木箱是我早年從城里商店撿回家的廢棄貨箱，由表面帶著毛刺的木條拼成，木條間的縫隙有半指寬。之前一天，我把里外都糊了報紙、還釘上蓋、安了一把鎖，可以裝些零碎物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許多村民圍在我身邊，老人們嘆氣：</p><p class="ql-block">“唉！可憐見的，張大夫不該走?。 北е⒆拥膵D女們紅著眼圈責(zé)怪母親不該狠心扔下我，眾人議論紛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實，我心里倒也清楚，母女情薄是事實，但平心而論，我的問題不是母親能解決的。一個連知青身份都沒有的農(nóng)民，母親就算想管，怎么管？即便暫時把我?guī)Щ爻抢?，也將無處落腳。那個年代，一個農(nóng)民，離開生產(chǎn)隊時間長了，連口糧也領(lǐng)不出來。吃什么？住哪里？怎么生存？一系列的問題，都是解不開的死結(ji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女人們心軟，多悲憫，有勸去家里吃飯的，有勸去家里住宿的，還有要幫著去找村領(lǐng)導(dǎo)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哭，她們也跟著落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整天，二十歲的我哭明白了一件事：我真正的難處不是眼前的吃住問題，而是將來如何生存的問題?？縿e人施舍活著不是長久之計，我哪家都不能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暗了下來。村巷里炊煙縷縷，各家開始喚豬喂食，趕雞進窩。我走到家門前，站在父親臨終時坐過的石頭旁，盯著房沿上的煙囪，恍惚覺得有煙冒出，使勁兒揉了眼睛再看，并沒有。鄰家窗口亮起了暗黃的燈光，傳出勺子刮鍋的聲音。我也擁有過那樣一扇窗，如今人走燈滅，一切都成為了過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天沒吃沒喝，人家拿來吃的東西，我捧在手里吃不下，人像失了魂。收工的人們路過我家門前，紛紛圍攏上來，有人看不下去，找來了村領(lǐng)導(dǎo)。</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領(lǐng)導(dǎo)沉著臉問我想去誰家，有什么打算。我搖頭不語，用一串串的眼淚回應(yīng)他。見什么都問不出來，他兩手叉腰猶豫了一會兒，不耐煩地說：“把東西搬到大隊部吧，先去青年點女生宿舍擠個鋪位，借住一段時間再說?！?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搬進了大隊部，開始在那里安營扎寨，夜里去隔壁知青點睡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安頓后的第四天，是父親的“五七”祭日。按當(dāng)?shù)亓?xí)俗，親人要上墳“燒五七”。家人走時留下二十元錢，讓我去縣城給父親買花圈。我自己渾身上下只有兩元錢，是父親生前給的零用錢。祭日的前一天，我揣著總共二十二元錢去了縣城。買花圈用了十八元，除去住宿、吃飯、往返車費，還剩下四角錢。次日起早坐回程車，沒想到售票員嫌花圈大不讓上車。我苦苦哀求，她說上車可以，但要再買一張八角錢的車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錢不夠，只好陪上笑臉拿出僅有的四角錢遞上去，卻被她一把扔了下來。我頓時傻了眼，每天只有這一趟班車，上不去車，花圈無處放，三十六公里的路程，總不能扛著花圈走回去。況且當(dāng)天就是父親的祭日，耽擱不得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苦難中的人無法優(yōu)雅。我顧不得體面，一腳踩上車門踏板，右手擎著花圈，左手死拽著車門不肯撒開，哭求她高抬貴手。她鄙夷、嫌棄地往車下推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像一條討食的流浪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司機聽見哭聲跳出駕駛室，問明情況后，帶我走到汽車后面。他蹬上車尾的懸梯，把花圈平放到車頂上，用繩子拴牢，轉(zhuǎn)身下來說：“不用買票了，上車吧?！北惆盐彝七M了車廂。我千恩萬謝，連連對著他鞠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車到了楓樹村，司機爬上車頂幫我取下花圈。這一次我是感動得流了淚，哽咽著說：“有機會我一定去客運站謝您！”他望向我，眼里是釅釅的同情，什么都沒說，只輕拍一下我的肩，轉(zhuǎn)身跳進了駕駛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萍水相逢，他把人世間壯麗的慷慨處理得那么輕率而瀟灑。我沖著他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目送那客車緩緩駛?cè)?，直到看不見?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把花圈靠在樹下，去旁邊小賣部花兩分錢買了一盒火柴，又用兩角八分錢買了一包“白貓”牌香煙，兜里還剩一角錢。我不會吸煙，之前沒吸過，之后也未吸過，為什么窮盡所有買了一包煙，至今也難說清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背上冥紙，擎起花圈，過河，上山，一個人在通往墓地的小路上踽踽獨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山密林，老鴰聲聲。擺好花圈，磕過頭，焚起冥紙。當(dāng)火焰騰起時，我止不住悲聲哭號。我知道，父親是死了，我在地上，他在地下，陰陽兩隔，他聽不到我的哭聲?？稍谖彝鸲牙锾碲ぜ埖臅r候，分明聽到了那熟悉的咳嗽聲，他是知道我來了。我挑起那些沒燃盡的紙片，哭泣地告訴他：“爸！今天是您去天堂的日子，給您送些錢帶上，收好了，先別走，咱倆說說話兒?！?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灰飛煙滅，我在父親的墳前垂淚獨坐。燃一支煙陪伴自己，吸一口吐出來，又吸一口，煙直接吸進了肺里，一頓嗆咳涕淚交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吸了咳，咳了還吸，一支接一支，煙頭的一豆紅火忽明忽暗，我的思緒在往事中穿梭交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與父親共同生活過十二年，父親言傳身教，教會我許多生存技能。</p><p class="ql-block"> 十歲時，我就能切出精細的酸菜絲。</p><p class="ql-block"> 十一歲，我學(xué)會了買菜、挑選蔬菜、辨別豬肉的部位，還知道不同部位的肉有不同的烹調(diào)方法。</p><p class="ql-block"> 十三歲，我跟父親學(xué)會了做棉衣、縫被褥、納鞋底，還有砌爐子、抹墻、割玻璃。男人們常用的工具錘、鉗、刨、鋸、鉆，我都能熟練地使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習(xí)得了父親堅韌、勤奮、自強不息的精神及動腦、動手的能力，還有打不倒、壓不垮的頑強意志。那種影響根深蒂固，貫穿了我的一生。后來，在人生走投無路的時候，這一切都成了我活下去的本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我在家里常犯些小孩子都會犯的錯誤。父親的寬容和庇護，使我少了許多麻煩。他知道母親嫌厭我的事實無法改變，既要維護母親在家中的權(quán)威，又得顧及我的需求。母親過分了，他背地里安撫我。我過激了，他批評、勸導(dǎo)。為我與母親之間的問題，父親沒少操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記得十六歲那年，參加學(xué)校文藝隊，演出時要求統(tǒng)一穿草綠色套裝，我沒有，每次都要費盡周折去借。于是，回家和父親商量想做一套。母親在一旁邊聽了，冷冷地說：“少干那些沒用的事兒，沒那份閑錢，等自己能掙錢了，愛買啥買啥?！?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平時都是穿帶補丁的衣服，從不介意，也沒爭過，這是從小到大僅有的一次請求。我明白，家里不差錢，差的是母女情分。心一酸，眼淚就涌了上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親當(dāng)時沒有表態(tài)，過后給我出主意，說那段時間生產(chǎn)隊收購樹條子，一分錢一斤，可給付現(xiàn)金，讓我去割條子換錢，買來布他給縫制。于是，我利用暑假割了五百三十二斤條子，賣得五塊三角二分錢，買來一塊草綠色棉布。父親熬了幾夜趕制出一身套裝，滿足了我的需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記得我第一年回生產(chǎn)隊干活，年終掙了一千八百個工分，領(lǐng)到七十三元八角錢，交給了父親作為家用。父親接過錢很高興，說他留個整數(shù)，剩下的三塊多錢給我買雙棉鞋。母親在旁邊橫了我一眼，說：“買什么棉鞋？有舊的就湊合穿吧！”我聽了就不高興，回了一句：</p><p class="ql-block">“舊鞋已經(jīng)磨破了，往里灌風(fēng)?！痹挷煌稒C半句多，母女倆又是一場爭執(zhí)。此后，彼此又是許久不說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不堪母親的苛待，時有反抗，母女之間矛盾不斷加深，見了面總有不愉快的事情發(fā)生。一場綿綿細雨，都能激起洪浪滔天。我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家人也說過我是“垃圾箱里撿來的”。每次沖突過后，都會生出尋找“親媽”的念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寒假里的一個午夜，夢中醒來，父母親還在聊家里舊事。聽見母親低語：</p><p class="ql-block">“我生張琦那年……”這話如當(dāng)頭一棒，把我多年的臆想敲得粉碎，我是親生的！親媽不待見，比起被后媽嫌棄更令人心灰意冷，我知道自己沒指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常抱怨父親對我放任縱容。父親背地說我不懂事，只圖嘴上痛快，不給他省心。我沒少為此難過、流淚。為逞一時之快，給父親添了許多煩惱，覺得很對不起他。坐在父親墳前，想起他的話越發(fā)愧疚和傷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親的處境比誰都難，僅僅一頂“歷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就能把人壓成半死，經(jīng)濟窘迫更是雪上加霜。下鄉(xiāng)后沒了工資，他身體又不好，在隊里干活兒，一年下來只掙半個勞力的工分。即便在村里當(dāng)醫(yī)生，工分也給得很低。家庭支出主要靠母親的工資收入，作為男人，他無法心安理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被各種運動嚇怕了，她什么都把握不了，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的那點工資。家里積蓄漸少，她有危機感，格外惜錢，把工資的大部分儲蓄起來。父親手里缺錢，還要想辦法保證家里的生活質(zhì)量，難啊。他的苦處無與人說，只能揣著所有的痛一個人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來，哥在外做苦工，所得都交給父親做家用。再后來，我在生產(chǎn)隊掙的工分也都補貼了家用?？扇兆硬艑捤闪瞬坏絻赡辏赣H就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風(fēng)沙流淌著時光，也流淌著我的記憶，流不走的是山高水長的父愛和我的心。往事在秋風(fēng)里低徊，像一首挽歌。歌盡人散，記憶煢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墳前自說自話，吸盡了一包香煙。守到天將黑，涼風(fēng)四起，我告訴父親會常來看他，起身離開，踉踉蹌蹌向山下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晚發(fā)起高燒，由于突然吸了大量的煙，唇、舌火燒火燎地疼。一夜之間，嘴邊隆起巨大水泡，口腔全面潰爛，牙齦腫得張不開嘴。人被大悲大難大痛層層包圍起來，幾天不進水米，連話也不能說，整天坐在大隊部的窗前以淚洗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守大隊部的孤寡老人孔大爺借來半瓢小米，熬米湯逼著我喝下去。到底是年輕抵抗力強，高燒六天，一片藥沒吃，靠著孔大爺?shù)男∶诇?，硬是挺了過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孔大爺，山東人，自說是孔子的第七十四代孫，當(dāng)年七十五歲，身邊無兒女，是村里的五保戶。他吃住在大隊部，打更、接電話、傳口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老人倔犟、耿直、脾氣大，但心地善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病愈后，自己用煤油爐煮高粱米粥，就著人家給的咸菜下飯，常常端起飯碗無由生悲?？状鬆斦f著、勸著，把他那沒油的菜撥出一份給我，偶爾做點好吃的，也分半碗給我。正是收獲土豆的季節(jié)，生產(chǎn)隊做粉條，老人家賒賬盛來一瓢水粉，炒好了特意到外邊叫我：</p><p class="ql-block">“丫頭，快回屋吃炒粉，今兒咱爺倆吃頓好的！”我心中一熱，眼里一陣酸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人靠看大隊部掙點工分維持生活，除了領(lǐng)口糧，所剩無幾。賒賬吃一頓粉條，于他而言是件奢侈的事兒，吃他的粉條，我心里不安。知道老人愛喝酒，我用飯盒去小賣部賒賬打來半斤白酒遞給老人。他虎著臉說：“丫頭，你這酒我喝不下呀，喝了就對不起你那死去的爹。”我流著淚央求他：就這一次，再也不買了。老人端起飯盒許久，一聲長嘆，淺淺地抿了一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無聲地喝，我默默地吃。那頓飯吃的很慢、很慢。</p> <p class="ql-block"> 不久的一天，村里準(zhǔn)備晚間放映電影。白天放映員在大隊部屋里試放，炕上、地上擠滿了人，不知是誰壓扁了我的飯鍋。鍋沒了，做飯成了問題，孔大爺讓我把米放在他的鍋里一起煮。于是，我每天和老人一起做飯一起吃。他的善意我無以回報，只能幫著跑跑腿干些雜活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段時間，我活在恍惚的狀態(tài)中，什么都不干，整天坐在大隊部的炕上發(fā)怔。村干部開會多不避我，需要回避的時候，也不攆我走，而是他們另找地方。誰都不想惹我哭哭啼啼，村領(lǐng)導(dǎo)大概覺得我有輕生傾向，怕?lián)?zé)任，對我避之唯恐不及。畢竟村里已經(jīng)死過兩名知青了，他不想在自己的地界上再出事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沒了父親，生存無著，才真正知道了人活著有多難。我像一條喪家之犬晃在人們眼前，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明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里有人來勸嫁，說二十歲也不小了，成個家吧，有吃有住有人管，省得遭罪。很快捎來兩家的口信兒，說愿意娶我，并給出相同的承諾：如果成了，可以托關(guān)系在村里給我安排個差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時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落難者的氣味兒，那氣味兒誰都能聞出來。在動物群中，只要你散發(fā)出那種氣味兒，很快就會被盯上，被迅速地瓜分，茹毛飲血。人又何嘗不是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起父親去世的第七天，我家還在服喪中，就有老太太替兒子把求婚信送進了家門，想必就是聞到了我落難的氣味兒。我們不想得罪誰，好言勸回。剛剛過去的事又來提起，算是被盯上了，莫非我真是落到成為別人獵物的地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愁有千斛萬斛，但腦子里尚有一絲清醒，這種事兒不能軟弱，那樣的好意并不適合我。我的處境縱有千般不堪，總還有時間和未知的變數(shù)，嫁了人就意味著今生將從此綁定，永無出頭之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勸嫁的事兒再三再四，我不識好歹，以年齡還小母親不許為由，一概謝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生像條河，值得回憶的是九曲十八彎。</p><p class="ql-block">（待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