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胥吏某，無稽縣人氏，產(chǎn)自寒門，既隸樵牧之后，更無衣冠之蔭，父母仰給十指為生，牽蘿補屋，饔飱不繼。垂髫遭亂，成童下鄉(xiāng)，幸遇易代，修學大庠，業(yè)成通藉，托足于州府，吐鳳于文翰，自許鉛刀當有干將之用，情殷政清民康，志存經(jīng)邦濟世，欲以所學酬時，而報稱君恩于熙朝。忽忽閱二十余載，匏瓜空懸，馬齒徒長，人固笑夫庸庸，己尤羞夫碌碌，雖知命有定數(shù)，抑亦無非人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方其解褐，父母屬以老實，師長誨以忠信，朋友許以高遠，而私心亦以蹈仁履義自期，踔厲風發(fā)，等終軍之請纓，追宗愨之破浪。臨事常懷書春秋之志，筆底多感時憫世之論，不期文成輒不能稱旨，屢加譴斥，幾致黜逐。幸前輩度化，屬意套熟，始知文章政績之大事也，當“代領導立言”，仰承天顏，伏奉綸音，與人壓線，莫我存焉。經(jīng)年書紙不暇，雕章琢句，無非皇恩浩蕩、政通人和、風清弊絕，民瘼稗政不及于百一。屈指著作且等身，度有用世者無幾，僅供覆瓿。念及虛糜廩祿，常輟筆自嘆，愧汗與墨汁相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平時言談，揮麈彌日，多大話、空話、假話、謊話，唯無真話。非不欲掬肺腑，蓋世之惡直丑正，說破“新衣”，褫除朝服。咳吐之間，成練者眾，文致之罪密，一被讒口，幾無自全，至茶余廁上莫敢戲言。而矯飾菏寵，舐痔沐恩，朝執(zhí)轡，暮插翎，沐猴而冠，孰榮孰辱，判若云泥。公自少為圣賢誤，雖無傲骨，苦乏媚容，內(nèi)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及此方知持之也難，雖欲杜口，卒難禁聲，三復白圭，唯扯謊猶自酡顏，不獨見嗤于先達，抑且貽羞于后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與同事平交如路人，非公事不串門、不搭訕，相識多年，白頭如新。“機關”之地，“面具”之市，咸自傅粉墨，不以真面目示人。凡事預為之地，前有墊背，后有頂缸。稍不留神，則為所圖。雖負末學，猶自閹而泯然如眾人。媢妬摧抑之風不絕，而勢利反復之輩常有，未嘗有間，莫名為敵；方稱肝膽，忽為細作。把臂言歡于外，切齒交惡于內(nèi)，明槍暗箭，常不知其所從避焉。舉目言笑，誰與為歡？青蠅相吊，煢然無所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狼顧者眾，臨淵履冰，洗手奉職，無敢逾矩。無如同室多自待以商賈，人自封殖，其所為公者，正所為私也。有利交而無道合，一片冰玉，轉視城府千重，頻疑詐偽而有以圖焉，百事排摒之，與公敵比。公自不能無懼，度從眾亦有以濟窮，“子盍從眾？”寖屈節(jié)破身，吃請不辭，饋問不絕，獨阿堵物不敢受，亦所以守底線義，而稍補伯夷之行虧，公綽之名損矣。又不治產(chǎn)業(yè)，惡與賈豎交，鶴料無多，送窮有文，及今家立相如之壁，囊空步兵之金，菽水難營，豚犬待哺，終寠且貧，困辱如此，惟向風彈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足可悲者，終日俯仰于權要之間，奔走從命，骫骳取容，與倚門賣笑無異。雖為桀紂，視之堯舜。而凡官大一級者，皆以奴婢待下，揮斥以見其威福。入其圈者幸，非其類者誅，夤緣以勢，結納以利，失節(jié)方自取尊，閹德猶可存身。雖不忍為之態(tài)，念及養(yǎng)家糊口之任重，難舍五斗米，觍顏與之浮沉，而終日隱忍茍且，在家是人，出門即鬼，斯文無存，腸一日而九回，恥辱不能斯須去，為是終日不得伸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行跡既不堪，形容益枯槁，當年面如冠玉，今而形若侏儒，既壯而膚革已糙，未老而齒發(fā)并落。顧視學歷止于本科，級別不入流品，內(nèi)無葭莩之戚，外失鷦鷯之枝，我頭易白，人眼難青，功名窘迫，壯心成灰。翻觀同寅，雖非科班，盡出名庠，皆為碩士博士，為處長局長，才名騰于里中，政聲傳于都下，珠玉在前，自慚形穢。雖視之不得其終者，有以全軀自慰，然我本善良，自問良知未泯，而駑鈍無所立，蓋仰事俯畜，雞肋蠅頭，終不免為時俗累，雖未蠹民，少乖官德，固非守節(jié)之士矣。其所以不能釋懷者久已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往歲徂，逾五奔六，富貴非我命，帝鄉(xiāng)不可期；灰已不燃，材真可棄。俯首盤點方巾一塊，青衫一襲，布鞋一雙，舊書一笥，差可怡情。夕陽薄窗，晚霞來喚，聽唱歸去來也，已無離騷余韻。好待他日，簞食瓢飲，挎籃逛市，指秤桿低昂，笑斤兩浮沉，揀羅卜青菜，烹王八魚蝦，樂自心生，境隨心移，不異濠濮，又庸何傷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圖片引自網(wǎng)絡，鳴謝作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