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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味道

黃河黎民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寶鼎腳下竹山寨，被層層疊疊的竹林環(huán)抱著。每當(dāng)晨光熹微，竹葉上的露珠便折射出晶瑩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銀子。我家那幢青瓦的吊腳樓老屋，就靜靜地佇立在這片翠綠之中，炊煙裊裊時(shí)，與山間的薄霧交融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從我們山寨去水口街的路，要穿過茂密的竹林，踏過蜿蜒的田埂，跨過溪流上那座吱呀作響的木橋。十五里山路，在兒時(shí)的我眼中，是那樣漫長(zhǎng)而充滿新奇。母親每隔七天就要走一趟這條路，背著竹簍，踏著晨露出發(fā)。我總是趴在門前的石階上，眼巴巴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處，心里盤算著她回來時(shí)會(huì)給我?guī)裁春贸缘摹?lt;/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記得最清楚的，是那種用油紙包裹的糖果。薄薄的油紙透著亮，剝開時(sh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糖塊晶瑩剔透，含在嘴里，甜味一絲絲化開，能甜到心坎里去。我常常舍不得一次吃完，含一會(huì)兒又用油紙包好，藏在口袋里，過會(huì)兒再拿出來舔一舔。那種甜蜜的滋味，是童年最珍貴的記憶。</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五歲那年夏天的一個(gè)清晨，母親炒了一盤苦瓜。那苦澀的味道讓我皺緊了眉頭，我撅著嘴不肯吃飯，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母親蹲下身來，用粗糙的手指擦去我臉上的淚痕，輕聲哄道："乖崽，吃完飯阿媽帶你去趕場(chǎng)，給你買紙包糖。"一聽到"紙包糖"三個(gè)字，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雖然還是不肯碰那盤苦瓜，但我硬是扒完了一碗白飯，小肚子撐得圓滾滾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走在水口街的老街上，我的眼睛都不夠用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兩旁的木結(jié)構(gòu)店鋪鱗次櫛比。上街是布莊和雜貨鋪，中街?jǐn)[滿了新鮮的瓜果蔬菜，下街則是鐵匠鋪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諝庵酗h蕩著油炸果子的香氣，混合著醬園里傳出的豆瓣醬的咸香。我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生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丟。趕場(chǎng)的鄉(xiāng)民們背著背簍，提著竹籃，用濃重的鄉(xiāng)音討價(jià)還價(jià)，熱鬧非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午時(shí)分，我們?cè)诮纸怯鲆娏肃嚮镉?jì)叔。他是洞口高沙人，一副雜貨擔(dān)子兩頭挑著，走村串寨地做買賣。每當(dāng)夜幕降臨趕不到住處時(shí)，他就會(huì)在我家借宿。母親總會(huì)炒一碗自制的灌辣椒招待他，那紅艷艷的辣椒里塞滿了糯米和肉末，蒸熟后香氣撲鼻。鄧伙計(jì)叔吃得滿頭大汗，卻連連稱贊："伙計(jì)嫂的手藝，比館子里的還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水口街上遇到鄧伙計(jì)叔那天，他沒帶"啯啯叫"玩具，我有些失望地躲在母親身后。鄧伙計(jì)叔笑呵呵地打開籮筐，捧出一把圓溜溜的馬蹄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水果，外皮紫黑發(fā)亮，削開后雪白的果肉水靈靈的。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立刻溢滿口腔，比山里的野果還要美味。我仰起臉，真心實(shí)意地喊了聲："謝謝伙計(jì)叔！"逗得大人們都笑了起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自從嘗到了趕場(chǎng)的甜頭，每逢趕場(chǎng)日，我就纏著母親要一起去。但母親總說路遠(yuǎn)難走，帶著我不方便。更讓她為難的是，回家路上我總會(huì)喊餓，不得不去莊子上的姨娘家討口飯吃。次數(shù)多了，母親覺得過意不去，便開始想辦法甩開我。</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個(gè)秋日的早晨。母親趁我蹲在院子里玩石子時(shí)，悄悄拎起竹簍出了門。等我發(fā)現(xiàn)時(shí)，她的身影已經(jīng)快消失在竹林小徑的盡頭。我哭喊著追上去，竹葉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腳，涼絲絲地貼在皮膚上。追到大浪江邊時(shí)，一頭老水牛擋住了去路。那牛生得高大，兩只彎角像鐮刀一樣閃著寒光。它見我哭哭啼啼地不讓路，突然低下頭，用角把我頂?shù)乖诼愤叺牟輩怖铩Ｎ覈樀没觑w魄散，放聲大哭。幸虧放牛的老伯及時(shí)趕來，揮舞著竹梢把牛趕開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年以后，每當(dāng)回想起這些往事，舌尖仿佛還能嘗到紙包糖的甜味，鼻尖似乎還能聞到灌辣椒的香氣。童年的記憶就像鄧伙計(jì)叔雜貨擔(dān)里的寶貝，每一樣都那么珍貴。苦瓜的苦澀，馬蹄薺的清甜，被牛頂?shù)沟捏@嚇，還有母親溫暖的掌心，這些點(diǎn)點(diǎn)滴滴，構(gòu)成了我永遠(yuǎn)難忘的童年滋味。</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的水口街早已變了模樣，青石板路變成了水泥馬路，老舊的木結(jié)構(gòu)店鋪被鋼筋水泥的樓房取代。但在我記憶深處，它永遠(yuǎn)定格在那個(gè)熱鬧的趕場(chǎng)日：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飄蕩著油炸糍粑的香氣；而我，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嘴里含著甜蜜的紙包糖，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童年的味道，是那么純粹而鮮明，就像山間清澈的溪水，永遠(yuǎn)流淌在記憶的最深處。</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