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作者：熊繁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說的老街，是安源區(qū)高坑鎮(zhèn)的高崗埠老街。它始于何時，已難詳考。在我記憶深處，它是一條東西走向、長條青石板鋪就、長約兩百多米的老街，街的兩旁屋宇連棟，錯落交織，青磚灰瓦的小樓與黃土夯筑的老屋比鄰而居，相映成趣，古樸典雅間，也彰顯著煤礦小街的特色，比如，許多住戶的屋檐下垂掛著打著補丁、沾有煤塵的藍色或黑色工作服…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這里熱鬧非凡，是高坑最繁華的去處。南貨店、百貨合作社、雜品店、瓷器店、農(nóng)資店商鋪林立；國藥店、照相館、書店、五金電器店一應俱全；食品加工廠香氣四溢，廢品收購站也堆滿生活痕跡，街道兩邊住著普通人家。東西街口，更有肉鋪與菜市，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一派市井氣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難忘懷的是街心那條青石板路。經(jīng)年累月，被運煤的高腳人力推車碾出一道道深深的凹槽。那凹痕，像一條條歲月的琴弦，彈撥出滄桑的音符，悠悠地伸向街的盡頭。多少腳步曾踏過這些石板？多少人家在此繁衍生息？小街上，住戶與煤礦大多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少男人的臉上、手上，常帶著井下工作留下的墨痕。連續(xù)三代以上在此居住的有：梁家、吳家、鄒家和劉家。東街口的陳家，已在此扎根五代。解放前，陳家祖輩或為鐵匠、木匠、勤雜工，憑雙手謀生；解放后，家族成員各展所長，或為國企員工、教師、公務員等，用汗水續(xù)新篇。他們是老街堅韌的注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人文蔚起，民風淳樸。舊時一處叫“戲院子”的地方，搭著戲臺，常演萍鄉(xiāng)地方戲和湘劇，寓教于樂。鄰里和睦，相處融洽。誰家孩子出息了，考上好學校，四鄰都去道賀。這里尊師重教，學風昌盛，許多街坊走出小街考上大學，劉家和陳家的小孩還考上研究生。街上還住著好幾戶令人稱道的教育世家——鄒家、陳家、劉家和鄧家，他們家學淵源，桃李芬芳。其中翹楚，當數(shù)上海音樂學院民樂系的劉樹秉教授。人生低谷時，他曾回高坑休養(yǎng)，收鄰居賀建文為徒，傳授二胡技藝，為老街添了一段藝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藏著無數(shù)故事。稅務所、工商所、高坑街道辦事處也設于此。辦事處常有兩三位工作人員，處理鄰里糾紛、家長里短。如今街面店鋪住戶多已翻新，稅務所、工商所早已搬出，唯有那“辦事處”舊址，還依稀是舊時模樣。熱心為街坊服務的老街居委會的帥主任，湖南醴陵人，我在礦保衛(wèi)科工作時曾去她家走訪。她的鄰居，是東街口坐堂的周醫(yī)生，也是醴陵人，精于兒科婦科。幼時母親曾帶我去他處看診。后來周醫(yī)生的兒子、孫子也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原高坑礦小的李思剛校長，便是周家女婿。周家后代，在本地口碑甚好。距周家十步之遙，住著土郎中賀鳳仙老先生，他用中草藥治療小兒雞胸、跌打損傷，尤擅接骨正臼，是高坑遠近聞名的骨科妙手。他們都是街坊時常念叨的前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也是一塊臥虎藏龍、人才輩出的寶地。據(jù)說從這里走出了不少有作為、有分量的人物：有出任過湘東區(qū)、安源區(qū)領(lǐng)導職務的黎光玖、胡自平，擔任過萍鄉(xiāng)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黃建生，執(zhí)掌過萍礦安源電廠廠長的王光明，任職過萍礦總醫(yī)院副院長的李成龍，等等。他們是老街的驕傲，也是街坊們經(jīng)常談論的話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的煙火氣里，還游走著形形色色的身影。有開當鋪、賣舊貨的劉瞎子；四季都穿一身褪色黃軍裝的傷殘軍人梁癲子；走街串巷挑擔叫賣自制醬油的浙江人朱師傅；因礦難喪夫而瘋的向癲婆子... ... 這些鮮活的身影，不時閃現(xiàn)在我眼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書店，幾經(jīng)搬遷。初在新街郵電局對面，因書少店空，又遷回老街，原址成了可鍛廠。在那個“大革文化命”的特殊年代，書店里除了“雄文四卷”、馬恩列斯著作及少數(shù)欽定書籍之外，人文、社科、科技、文藝類書籍幾乎絕跡，書架空空蕩蕩，連小人書也稀罕。店主是個三四十歲的絡腮胡男人，人稱“張胡子”（或“章胡子”）。因顧客寥寥，生意清淡，他便兼賣文具紙張、年節(jié)對聯(lián)等，后來才挪到新街水巷子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照相館有一對來自宜春的夫妻，男的萬師傅，掌鏡沖印；蔣阿姨，修圖上色。那時只有黑白照，若要彩色效果，全靠后期手工點染。他們生育兩男一女，后來都在地區(qū)商店工作。再后來，我與同在單位下崗的二兒子，一起在礦泉水公司打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記得，當時五金電器店陳列一輛“鎮(zhèn)店之寶”、售價六百多元的摩托車。在那個年代，六百多元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我父親月工資六十元，它要維持一個家庭的正常運轉(zhuǎn)。這無異于天價的“奢侈品”靜靜躺在店里，零件漸漸生銹，終是無人問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的手藝人，多守著“子承父業(yè)，親友相授”的老規(guī)矩。一群來自南昌的萬姓修表匠，最早來高坑“跑碼頭”，彼此沾親帶故，抱團謀生。隨著電子表興起，機械修表式微，他們也各尋生路去了。在鐘表店前廳角落，曾有位手工刻章師傅。一次我去刻私章，他在登記簿上看到我的名字后，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從老花鏡上方瞪大眼睛瞧我，瞧得我心里發(fā)毛。那一刻，他定是在想：這名字筆畫也忒多了，這哪是刻章，分明是做微雕！后來，他把手藝傳給了后代。然而電腦刻章興起，手工刻章的營生，終究是越來越難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街還有一家食品加工廠，中秋月餅、南貨店的糕點、餅干、麻酥等，都出自這里，它曾是高坑人舌尖上的念想。加工廠斜對面是廢品站，收破銅爛鐵、舊書廢紙、玻璃瓶罐。站里一男一女，男的姓劉，住黃泥墩，負責過秤；女的管付錢。一秤一付間，記錄著生活的瑣碎。廢品站斜對面有條巷子，因巷子旁有一條排污溝，街坊叫它屎巷子，它通往寮葉沖，那里住著好些人家，有我一位小學時愛畫畫的梁姓同學。從寮葉沖翻過山，可去楊梅塘、茶垣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來，高崗埠建設日新月異，老街的商鋪店面，慢慢向新街、高王公路兩旁轉(zhuǎn)移、延展。它的繁華與喧囂，悄然淡去，只留下尋常巷陌，居家住戶。然而，那青石板上深深的轍痕，老街的零碎光影，卻深深烙在我們這些五十年代生人的記憶里，永遠揮之不去。</span></p> <p class="ql-block">（感謝陳建華、萬加純、賀建文、鄒尚模、李小燕對撰寫此文的幫助和支持?。?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