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里的霧氣還未散盡，阿普就趕著牛羊出門了。他的身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幅褪了色的畫。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握著一根竹子，輕輕的打在羊的身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總是沉默。我記憶中的阿普，就像寨子后面那座沉默的大山。他會在火塘邊抽著旱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黝黑的臉龐。煙霧繚繞中，我常?？床磺逅谋砬椤?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我發(fā)高燒，寨子里的畢摩說需要一種長在懸崖上的草藥。阿普二話不說就上了山。我躺在火塘邊，聽見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土坯房上，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鼓點(diǎn)。半夜里，阿普渾身濕透地回來，草藥被他小心地裹在衣襟里，一點(diǎn)雨水都沒沾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背越來越駝了。年輕時能扛起整頭野豬的脊梁，現(xiàn)在連背一簍土豆都要歇上好幾回?？伤€是每天天不亮就去放羊，就像他父親教他的那樣。我勸他歇歇，他只會搖搖頭，用粗糙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那手掌的溫度，比火塘還要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寨子里的人都說阿普是個硬漢子?？晌抑?，他會在月圓之夜，獨(dú)自坐在曬谷場上抽幾口旱煙。那聲音嗚嗚咽咽的，像是山風(fēng)穿過竹林。阿瑪走后，他再沒在人前掉過淚，只有那口旱煙知道他的心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冬天特別冷。阿普把最好的羊皮襖給了我，自己穿著單薄的麻布衣裳去放羊。我看著他趕著羊群上山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像山頂?shù)姆e雪一樣白。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大山也會老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他總愛坐在門檻上曬太陽。陽光穿過他花白的頭發(fā)，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有時候他會突然叫我一聲，等我跑過去，他又?jǐn)[擺手說沒事。我知道，他是怕有一天叫我的時候，沒人答應(yīng)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火塘里的火漸漸小了。阿普往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作響。他望著跳動的火焰，眼神那么遠(yuǎn)，那么深，像是看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我想，那大概是他年輕時走過的山路，是他放過的羊群，是他愛過的姑娘，是他這一生所有的悲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霧氣又起來了。阿普的身影漸漸模糊在晨光里?？晌抑?，他永遠(yuǎn)都在那里，像那座沉默的大山，守護(hù)著這個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