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車生屋里，伊老婆雅蘭正準備下碗面條當中飯，吃好中飯準備早點出門，伊要順便到房屋中介去跑一趟。</p><p class="ql-block">中介來電話，講起了門面房的事體，要伊去聊聊，伊也想去聊聊，聽車生講，伊姆媽屋里有寶貝，只要寶貝一到手，就不缺鈔票了，于是，伊想有本鈿到市中心去尋門面房，門面房的地段要好，檔次還要高，既然要開店，又不缺鈔票，就要早作打算。不是都講“未雨綢繆”嘛，雅蘭雖然曉得“未雨綢繆”這個詞用得不太準確，不過伊還是蠻得意自家為開店早作準備的遠見，抓前不抓后嘛，不要等到老公的寶貝變現(xiàn)了，自家卻是一副措手不及的腔調(diào)，就來不及了，老公有了鈔票，肯定又是買房子，又是換汽車，結(jié)果，自家還是落得個開不成店，就虧了……</p><p class="ql-block">就在這個辰光，屋里的電話座機鈴聲響了，接起來一聽，是雅蘭姆媽打來的，雅蘭姆媽在電話里講：“蘭蘭啊，儂下半天到姆媽屋里來一趟，姆媽有要緊事體跟儂講?！?lt;/p><p class="ql-block">雅蘭已經(jīng)想好下半天要辦的事體，不愿被姆媽攪亂，就講：“啥個事體？不能在電話里講？還要讓我特地跑一趟。”</p><p class="ql-block">姆媽還是堅持著，講：“事體太重要了，電話里講不方便?！?lt;/p><p class="ql-block">雅蘭還是不情愿，講：“我還要上中班。我到現(xiàn)在中飯還沒有燒呢。”其實，伊是嫌鄙到姆媽屋里去不順路，去一趟姆媽屋里，再上班，要彎一只大圈子。</p><p class="ql-block">“上中班不是要三點半嘛?！毖盘m姆媽還是纏牢雅蘭，依舊不依不饒，講：“儂中晌頭就不要燒飯了，到姆媽屋里來吃，儂阿弟也來了，伊還帶來了交關(guān)好小菜，有不少儂歡喜吃的菜，儂一道過來吃?！?lt;/p><p class="ql-block">雅蘭一聽阿弟也在姆媽屋里，還帶了交關(guān)好小菜，心里“咯噔”了一記。阿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伊到姆媽屋里來，不拿點零用鈿走，已經(jīng)燒高香了，今早竟然還帶好小菜到姆媽屋里來，看來肯定有事體了，事體還不小，心里就有點隱憂起來，看腔勢，姆媽肯定對付不的。還是去跑一趟為好，于是就答應(yīng)：“好，我馬上過來?！?lt;/p><p class="ql-block">雅蘭掛好電話，馬上出門，急急忙忙趕往伊姆媽屋里，想不到就引火燒身了。</p><p class="ql-block">到了姆媽屋里，雅蘭剛剛舉起手，一記門也沒有敲，門就開了，開門的是阿弟雅迪，好像老早候在門口頭一樣，就像從貓眼里看牢伊上樓梯的。</p><p class="ql-block">雅迪伸手接過雅蘭手里的包包，放到臺子上，一邊把阿姐讓到水斗邊頭，一邊講：“菜快要冷掉了，快點汰汰手，吃飯?！?lt;/p><p class="ql-block">雅蘭伊姆媽也殷勤地遞過來毛巾，講：“等儂一歇了，快坐，邊吃邊講?！?lt;/p><p class="ql-block">雅蘭朝臺子上喵了一眼，吃驚不小，一臺子的小菜，全部是好小菜，好比進了高級飯店的包房，看看澳龍刺身，水晶蝦仁，清蒸鰣魚……雅蘭還沒有看全，就要嚇得昏過去了，問：“今早做啥？”</p><p class="ql-block">雅蘭伊姆媽講：“開始辰光，屋里來了一大群人，我也嚇了一大跳，后來曉得，是雅迪叫人送進來一臺子的高級菜，既來之則安之，坐下來，趁熱吃。”</p><p class="ql-block">雅蘭更加坐不下來了，轉(zhuǎn)頭，滿心狐疑地看牢阿弟雅迪。</p><p class="ql-block">雅蘭伊這個阿弟，一點也不像黃家門的人，黃家門里，從爺娘到雅蘭，每個人過日子一向都巴巴結(jié)結(jié)，而雅迪的日子卻過得虛頭巴腦，自家一個號頭賺不了幾張鈔票，用起鈔票來倒像個大老板，一向鈔票不當鈔票，大手大腳，鈔票一到伊袋袋里，袋袋就像沒有袋底的，一漏就光，平常辰光，姆媽屋里，伊是一年到頭不會來幾次，假使來了，板釘是看相姆媽手里一點鈔票，姆媽就是眼睛像有毛病，看不見真相，心甘情愿朝雅迪手里塞鈔票，阿爸，姆媽的一點棺材板銅鈿早晚要被雅迪掏空。今早雅迪還帶了好小菜到姆媽屋里來，就不是討點零用鈿這樣簡單了，說不定出了大事體，想想阿爸年紀一大把了，還在外頭東奔西忙，講起來阿爸是拍電影的，阿爸做道具的手藝高，做啥像啥，拍戲離不開伊的道具，有一次拍戲現(xiàn)場臺子上放著糖果，有饞癆的人拿起來就朝嘴巴里塞，嚇得雅蘭伊阿爸大叫：“假的假的，要吃死人?！卑质炙嚭?，請的人多，鈔票好像賺不光一樣。不過，只要進過做道具的房間，房間里一股永遠散不去的化學試劑的咪道，就曉得會讓人短壽，阿爸為了這個屋里日子過得富足點，一把年紀了，還鉆進道具制作間了，出不來。想想雅迪的一副死皮懶臉要鈔票的腔調(diào)，伊雅蘭哪能好事不關(guān)己，哪能好視若無睹？哪能好不管呢？</p><p class="ql-block">想不到，雅蘭這一管，結(jié)果就管得引火燒身了……</p><p class="ql-block">雅迪不管不顧地把阿姐雅蘭讓到臺子邊頭，雅蘭一端起飯碗，雅迪就一個勁地往阿姐碗里撿菜，客氣得啥個菜高級，就往阿姐碗里塞。</p><p class="ql-block">雅蘭趕忙又把菜轉(zhuǎn)送到姆媽碗里，講：“雅迪儂要讓姆媽多吃一點，不要光顧著我?！?lt;/p><p class="ql-block">雅蘭伊姆媽嘆了口氣對雅蘭講：“迪迪叫儂吃，儂就吃，客氣啥，伊還有事體要求儂幫忙唻。”</p><p class="ql-block">雅迪接口講：“我是有事體要求阿姐幫忙?！?lt;/p><p class="ql-block">雅蘭有點吃驚地轉(zhuǎn)頭看牢雅迪，講：“我能幫儂啥忙？”</p><p class="ql-block">雅蘭伊姆媽長長嘆了一口氣，講：“儂阿弟借了高利貸了……”</p><p class="ql-block">雅蘭大驚，問：“高利貸？借了多少？”</p><p class="ql-block">雅迪講：“不多?！?lt;/p><p class="ql-block">雅蘭講：“到底多少？”</p><p class="ql-block">雅迪不響了。</p><p class="ql-block">雅蘭伊姆媽遲疑了一歇講：“一百萬?！?lt;/p><p class="ql-block">雅蘭一聽，差點要翻倒到臺子下頭去了。</p><p class="ql-block">姆媽講：“雅迪假使還不出鈔票，雅迪伊一條小命也保不牢了。蘭蘭啊，儂一定要幫幫儂這個不爭氣的赤佬?！?lt;/p><p class="ql-block">雅蘭一呆：“我啥地方來那么多鈔票？”</p><p class="ql-block">雅蘭姆媽講：“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呀，迪迪是儂親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看我這張老面皮，幫伊一把，我和儂阿爸往后做牛做馬也會把鈔票賺回來，還給儂。”</p><p class="ql-block">雅蘭哭笑不得了，講：“姆媽，我真的沒有那么多錢呀?！?lt;/p><p class="ql-block">姆媽講：“前些年，認購證的辰光，車生賺了多少鈔票，連外頭人都曉得了，我跟儂爺向儂伸過一個手指頭伐？用過儂一分洋鈿伐？摸摸良心講，我做娘的算可以伐？，現(xiàn)在是尋儂救急，救命，儂不好見死不救呀?！?lt;/p><p class="ql-block">雅蘭急得閑話也快要講不出來了，伊簡直被送上道德審判臺了，不過伊真的沒有那么多鈔票，儂想想看，伊想開一家店，十幾萬洋鈿也拿不出來，只好歇擱，哪能拿得出一百萬呢？雅蘭急急巴巴地講：“姆媽，我真拿不出那么多鈔票，車生賺過認購證的鈔票，老早還給了證劵所了?！?lt;/p><p class="ql-block">雅蘭閑話還沒有講光，伊姆媽眼淚水流了出來……</p><p class="ql-block">雅迪更加“噗通”一記跪倒在了雅蘭的門前頭：“阿姐，儂一定要救救我……”</p><p class="ql-block"><b>（作者“用上海話寫作的人”，繼《上海人吃泡飯》后，又一部用“上海話”寫上海弄堂故事的長篇小說，書中講述了李家“傳世珍寶”的面世和毀滅，圍繞著“稀世珍寶”的爭奪，小說展現(xiàn)了人生的百態(tài)，或巧取豪奪；或嫉妒覬覦；或心思不古，或靜如止水；或怒沉百寶……人性的“善”“惡”“美”“丑”盡顯于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