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暑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文:任佐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嫚兒”、 “小嫚兒”、 “俺的小嫚兒”、 “俺親不夠的小嫚嫚呀!”</p><p class="ql-block"> 1974年的暑假,從左鄰郭奶奶與小孫女的深情告白開始。</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弟弟八歲,妹妹五歲,我,十一歲。姐姐和弟弟妹妹,正處于親密無猜,又能相互照應(yīng)的年齡,讓平時忙碌父母,稍稍松一口氣。</p><p class="ql-block"> 這天,我看見裹腳的郭奶奶,拎著藍布包袱一步一晃地回山東老家,邊走邊用手帕擦拭從她的黑眼睛里流下的眼淚,不禁鼻子一酸。教化學(xué)的劉老師,是郭奶奶的兒媳婦,學(xué)校放暑假了,今天正式接管被奶奶寵上天的小嫚兒。</p><p class="ql-block"> 這時,我的父親,與他的筑防空洞的學(xué)生們一起放暑假了,開始專心研究菜譜。每個傍晚,滿頭大汗的父親,都會把令人直咽口水的新菜端上飯桌。頃刻,我們的眼珠子,就黏在盤子上了。夾菜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確切地說,是一個賽一個地快,油汪汪的菜香,讓我們的胃口深不見底。</p><p class="ql-block"> 這時候,父親從搪瓷缸子里,取出燙溫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一盅。他不動筷,笑瞇瞇的,也不說話,偶爾端起酒盅,仰起脖子,嘴里發(fā)出“呲溜”一聲,這便是父親埋藏心底的聲音。八歲的弟弟,趕緊捧起燙酒的茶缸,咕咚咕咚地咽著酒氣繚繞的溫水。</p><p class="ql-block"> “吃完飯了,姐姐剁雞食,弟弟喂雞,妹妹撿雞蛋”。這是整個晚餐,父親說的最完整的一句話。</p><p class="ql-block"> “嗯嗯”。</p><p class="ql-block"> “嗯嗯”。</p><p class="ql-block"> “嗯嗯”。</p><p class="ql-block"> 三種應(yīng)答聲,從塞滿食物的嘴里發(fā)出。二十分鐘之后,我們就奔蘆花雞去了,但蘆花雞熱得連吃食都懶得吃了,哪還能生蛋?五歲的妹妹,撅起小嘴巴,堅決不哭。</p><p class="ql-block"> 這位高個子,眼睛雪亮,胸脯肌肉高聳的李大爺,是學(xué)校教體育的老師,是我家的右鄰。他喜歡把家里積攢的糖果等小孩子饞嘴的食物,給姐四個平均分配。可是,每次他都出錯,總是多出來一份。他甕聲甕氣地一邊發(fā)火,一邊把多出來的那份,塞進他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兒子的手心。這個暑假,李大爺又開始掂量了。這次分點啥呢?李大爺從早到晚撓著他粗短的頭發(fā)。</p><p class="ql-block"> 母親忙碌的日子,從暑假第一天開始。抱著洗衣盆,把家里的被褥挨個拆洗一遍。還要經(jīng)過晾曬,掛漿,晾曬,噴水,伸平,踩壓,鋪展,縫制等幾道工序。到了縫被的環(huán)節(jié),母親把祖?zhèn)鞯你~頂針戴在我的食指上,“這幾天,我干啥,你就學(xué)著干啥”?!班拧薄?lt;/p><p class="ql-block"> 這是母親第一次帶我縫被子。能和媽媽單獨呆在一起,我該是媽媽最喜歡的孩子吧?“這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媽媽對沉浸在幻想中的我說。有一次,我思想溜號,怎么也找不到縫被針了,母親急得臉色通紅,把能找到鄰居,都招呼到家中,到處尋被弄丟的鋼針,臊得我臉通紅,兩只手一會揣進褲兜,一會又揣進上衣兜里?!叭绻厌槻卦诒蛔永?,會扎傷人的”媽媽摸著我的頭,認真地告訴我我?!皨寢?,我記住了”。</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干活仔細,手法越來越嫻熟。有時針鈍了,把針在頭發(fā)上輕輕蹭幾下,相當(dāng)于給針抹油,就好比給針灌注神力,只見針“嗖”地扎進厚厚的棉被,再“嗖”地穿過去,把針線一起拽出來。。<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用針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把針別在胸前的衣襟上,以防弄丟。幾</span>天過去了,散發(fā)香氣的被褥,就在暑假被摞成“新被摞”了。</p><p class="ql-block"> 接著,母親開始為全家人趕制冬天的棉衣。拆完舊棉衣,母親用軟尺給我們量身高,腰圍,胸圍,還拿出去年的記錄,比照一下。接下來,是母親最費腦筋的事情,誰的棉衣該用新布?誰的棉衣需要縫縫補補?掂對的結(jié)果是,孩子們的棉衣,一律用新布重新制作,父母的棉衣繼續(xù)縫縫補補。</p><p class="ql-block"> 從那時起,母親腳踩的縫紉機的身影,機器發(fā)出“嗒嗒嗒”的聲音,就像一部舊電影,在我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p><p class="ql-block"> 兩三天之后,棉衣的外層,就全部做好了。然后一件一件地絮上棉花,再一針一線地縫制起來。在盛夏的夕照中,我們母女倆扎在棉花堆里,汗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p><p class="ql-block"> 有天晚上,我睡到半夜,看見母親依然在燈下縫制棉衣,父親坐在旁邊,一邊與母親說悄悄話兒,一邊為母親扇著扇子。我的眼睛紅了,但轉(zhuǎn)身又進入夢鄉(xiāng)。最后那天,把制好的棉衣摞起來,數(shù)一數(shù),一共十件,一件都不少啊。</p><p class="ql-block"> 母親瞬間恢復(fù)了愛說愛笑的模樣,換上藍色的連衣裙,抹了友誼牌的雪花膏,在鏡子前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二十天的緊張勞動結(jié)束了,我們的眼睛里,升起無限的期冀。</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當(dāng)我也做了母親,終于明白了什么是“父愛如山,母愛似水”。</p><p class="ql-block"> 1974年的夏天,空氣熱烈,時間飛逝,和母親一起抻被單,縫被子,做棉衣時,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心里像蜜那樣甜 ,積攢一肚子想對母親說的話,笨笨磕磕地,只擠出幾句,有幾次,母親被逗得哈哈大笑?!鞍?,又忘記說出那句最重要的話了”,我對著自己的影子反復(fù)地說。</p><p class="ql-block"> 和弟弟妹妹一起,繼續(xù)為不愛下蛋的蘆花雞捉蟲子,喂蟲子,喂水,喂食物,我們像三只快樂的小麻雀。在熱浪翻滾的空氣中;在嘰嘰喳喳地吵吵鬧鬧和辯論中,暑假結(jié)束了。</p><p class="ql-block"> </p> 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