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也許是在小地方住得久了，以至于每次去到大城市，都會有一種強烈的不適應(yīng)感?？傆X得大城市里一切都太規(guī)整，太束縛，高樓大廈之下，少了一點鄉(xiāng)音；左鄰右舍之間，多了幾分疏遠(yuǎn)。</p><p class="ql-block"> 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居住了十八年的玉山小城。</p><p class="ql-block"> 小城很小，小到半天就可以逛完所有的店鋪；小到無論走在哪個街頭巷尾，都會迎頭碰見熟悉的面孔；小到剛剛說了再見，轉(zhuǎn)身又不期而遇在游泳館的樓前。</p><p class="ql-block"> 小城雖小，卻時時涌動著令人眷戀的煙火氣息。我對小城的偏愛或許正源于這種低到塵埃的煙火氣。</p><p class="ql-block"> 天色未明，小城就睜開了惺忪的眼。涼爽而空闊的街道，總能看見幾輛車子疾馳而過，空留余音。他們或許是為了碎銀幾兩，奔波在途；或許是家有急事，不得不乘夜而歸；又或許是應(yīng)了朋友之邀，才必須踐諾前往。且不管這些，這只是小城一天開始的序曲。</p><p class="ql-block"> 而夜真正的覺醒是在我家樓下的“沿河大市場”。凌晨三點多，菜農(nóng)們就三三兩兩，四面八方地來，騎著電瓶車三輪車緩緩駛?cè)耄瑢⒁焕Φ氖卟诵对谧约旱臄偽簧?。說是攤位，實則就是在地上畫了一個界線，不至于與別人混淆而已。街面上的攤位跟市場里的正式攤位不一樣，它不筑臺面，隨地量劃而成。好的位置需要每天爭占，來得越早，占的位置就越好?；罘阂稽c的人頭天晚上就鋪上幾張塑料皮或者木板，壓上石頭，以示主權(quán)。有些離得近的，菜量少的，直接用蔬菜擔(dān)子一肩挑了過來，往犄角旮旯一放，也可以售賣。</p><p class="ql-block"> 瞧，那來得早的幾位，因為一時沒有顧客，便開始聊起家常。壓制著的、時斷時續(xù)的低語聲，偶爾也會吵醒幾個失眠的人。</p><p class="ql-block"> 五六點鐘的樣子，市場上所有攤子已全然擺開。新鮮翠綠的時令蔬菜、色澤清亮的山間野菜，間雜著雞鴨魚肉，琳瑯滿目地在地上排列著，靜候有緣之人。一時間，人聲鼎沸，談?wù)撟疃嗟氖遣松蛢r格，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賣力的吆喝。</p><p class="ql-block"> 每次下樓買菜，總喜歡從東頭走到西頭，一路挑挑揀揀，嫌肥厭瘦的，還時不時與熟識的商販打個招呼。有時候需要的菜買齊了，還特意多繞了一個大圈。</p><p class="ql-block"> 我喜歡這樣的時刻，那些蔬菜還帶著田野的風(fēng)和夜晚的露，那些菜農(nóng)臉上還掛著清澈的笑意，那些討價還價的鄉(xiāng)音里還透著善意的柔情。</p><p class="ql-block"> 平時早餐都在家里做。偶爾想換換口味，就下樓去買。</p><p class="ql-block"> 小占湯粉店的豬肝粉、云溪早餐店的小籠包，品亦煎餅鋪的豆芽煎餅，任何一種都是味道獨特，入口難忘。</p><p class="ql-block"> 我一家子特別愛吃吳廚包子店的包子。我的印象里，無論你多早去，店門口都擠滿了人。幾個面點師傅穿著白色衣服，袖口高高挽起，忙著和面點餡，動作快得只見一片虛影。店門口支著巨大的蒸鍋，竹編的籠屜層層疊疊地碼著，白色的蒸汽帶著汩汩的聲音，從籠屜的縫隙處源源不斷地溢出，濃郁的面粉香、肉香、油脂香，一瞬間灌滿了人們的口鼻肺腑。售賣的小姑娘笑語盈盈如春風(fēng)拂面。她動作輕盈且嫻熟，揭蓋、挪屜、取包、裝袋，一氣呵成。來買包子的人不用擔(dān)心她會弄錯，只要對著墻上二維碼掃碼付款，然后安安靜靜地等待，不一會兒，那熱乎乎、沉甸甸剛離開蒸籠的包子就準(zhǔn)確無誤地交到你的手里。</p><p class="ql-block"> 也有幾個不著急上班的人，在店里長條木桌前坐下，悠閑地吃著包子，喝著豆?jié){呢。</p><p class="ql-block"> 吳廚的包子面粉醒發(fā)得極好，松軟微韌，帶著面食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踏實感。肉餡也是鮮香飽滿，咬開一口，豐腴的汁水立刻在舌尖炸開，讓人欲罷不能。</p><p class="ql-block"> 小城的夏天酷暑難耐，太陽能把皮膚曬透，熾熱的感覺直滲到骨頭里。但沿河路還有一處熱鬧之地。一排排香樟樹、荷花玉蘭擎起巨大的枝葉，遮出一片涼蔭。石凳石椅、石砌的花圃沿欄上坐滿了人，這里是老年人的樂園。三五成群聊天的有之，打牌下棋觀棋的有之，唱歌拉琴跳舞的有之。興趣之下，他們并不覺得炎熱。時時又有涼風(fēng)徐來，勝過家中空調(diào)。出挑在河面的平臺上，竟還有三兩個釣魚人。他們享受不到大樹底下的陰涼，只靠一柄釣魚傘抵抗烈日，有點杯水車薪，力不能及。汗流浹背的釣魚人，臉色沉靜，目光專注。他們的眼里大概只關(guān)注浮漂上下浮動，而炎熱、嘈雜、饑餓、勞累于他而言，皆不足道也。</p><p class="ql-block"> 我常?；燠E其間，或散步、或觀棋、或聽歌、或看垂釣，自以為樂。</p><p class="ql-block"> 再說說晚上吧。小城的晚上是不乏熱鬧和消遣之處的。</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前，和幾個朋友到白龍淤吃過夜宵。夜宵攤與信江河只隔了一條馬路，一邊喝著酒，一邊吹著河風(fēng)、賞著月色，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肆無忌憚地笑著。這種意境這份美好，很容易讓人在心底一直記憶。</p><p class="ql-block"> 如今，夜宵攤點居然就設(shè)在了樓下。本不寬敞的街道，中間安放攤位，兩邊高樓下，隨便支幾張簡易桌子，就可以招待客人坐下一飽口福。來來往往的人，斜倚著，端坐著，擁擠著，等待著，居然沒有絲毫的挑剔和不耐煩。最受歡迎的應(yīng)該是東面的一個小攤——“會跳舞的飯”。掌勺的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手腕翻轉(zhuǎn)之間，鍋中的香氣便漸漸濃郁起來。我雖然沒有吃過他家的炒飯，光看攤位的名字就知道，一定很好吃。每天排隊買飯的人很多，他也開了直播，抖音里經(jīng)常能刷到。</p><p class="ql-block"> 剛開始，我和很多人一樣，覺得樓下開夜市，會擾民。當(dāng)看到周圍的廊柱上寫著暖心的話語，比如：“哥哥姐姐，你們可以盡情的吃夜宵，可以聊天，但請小聲一點，我們明天還要上學(xué)，需要休息?！薄笆迨灏⒁蹋瑢殞氁菹⒘?，請你聲音小一點，謝謝！”“親愛的商販，你們自己的垃圾記得帶走?！毙睦锞鸵呀?jīng)釋然了。</p><p class="ql-block"> 從早到晚，從東到西，處處散發(fā)的是小城的煙火氣。它不張揚，卻深入人心；它不華麗，卻真實可觸。</p><p class="ql-block"> 當(dāng)一天喧囂散盡，高樓上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人們便開始安然入睡，做著或甜或苦的夢。明天早上又會在煙火氣息中醒來，元氣滿滿，開著車，上著班，過著美好的一天。</p><p class="ql-block"> 如果說大城市如皓皓朗月，人皆向往，奔赴，那我的小城就是一線溪流，只在生命中靜靜鋪展，流淌。它小，小得溫軟；小得每天摩肩擦踵，心跳貼著心跳；小得能讓每個人都成為生活的主角，能讓每件事都保有起碼的溫度。</p><p class="ql-block"> 我想，每一個生活在玉山小城的居民，都浸潤在濃濃的煙火氣息里。日子雖然平淡，卻有味，有趣，且有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