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頂著炎炎烈日，穿過熙攘人潮，我?guī)缀跆け榱吮遍T一帶的農貿市場。只為尋得兩樣心頭好：農家小機器碾出的新米，和本地出產的紅皮大蒜。凡有米攤處，必駐足細看，盤問再三，仿佛這尋常市集，藏著我心中最深的念想。</p> <p class="ql-block">一位年約六旬的老者吆喝著“優(yōu)質雜交稻”，聲音在嘈雜中格外清晰。我拈起幾粒米在指尖搓揉，入口微甜，確非陳米，但米粒間隱約泛著微黃，似有舊年陳谷混雜其中。兩元六角的價格雖親民，卻非我此行所求，只得作罷，繼續(xù)在人群間穿行。</p> <p class="ql-block">幸得熟人指點，拐入一條僻靜叉巷。巷內堆滿鄉(xiāng)下運來的大米，麻袋挨著麻袋，空氣中彌漫著谷物的清香。我一眼相中其中一袋，攤主卻咬定二元八角不還價，且不拆零。十斤足矣，若真好米，自會再來。見我猶豫，她終于松口?？纱兀烤篃o一可用！超市里這等情形早該拂袖而去，此刻卻只得四處尋袋。袋有了，秤又缺了，幸得鄰攤年輕人借出電子秤。付錢時，我遞出一張五十元鈔票，她卻疑心重重，招呼旁人反復驗看，仿佛這紙幣藏著千般玄機。</p> <p class="ql-block">就在這當口，一抹暗紅撞入眼簾——紅米！竟有十幾年未曾得見，更遑論品嘗。紅米，曾是我童年的至味，是故鄉(xiāng)的驕傲，如今卻已式微，近乎絕跡。它太嬌貴：產量低，挑水土，受不得化肥，田肥了反而不行，收割時若遇大風，更是顆粒難收。與攤主聊起，他也感慨紅米“小氣”，唯有山腳冷浸田能出，連農家肥都不可多施。四元一斤，價是高了，我仍稱了十斤。心中已盤算著熬一鍋紅米粥，定要配上土豆、四季豆、鮮花椒葉，撒幾粒毛毛鹽。暌違十數(shù)載，終得重逢，改日必要親手煮一鍋紅米粥，重溫舊夢。</p> <p class="ql-block">這抹紅，瞬間牽出深埋的記憶。紅米手機上市那年，我也曾為這熟悉的名字動容，寫下一篇舊事，此刻翻出，與眼前紅米相映成趣：</p> <p class="ql-block">大集體年代，生產隊種一種叫“麻谷”的本地稻。谷粒扁長，色如秕谷，呈褐色，碾出的米粒卻是暗紅，故名“紅米”。如今這品種早已絕跡，唯有老一輩鄉(xiāng)親猶在懷念。初引種麻谷那幾年，倒讓我們“撿了便宜”——年年秋收前，公社干部都來估產定公糧。干部們望著田里秋風中籽籽（秕谷）般的麻谷穗，常急得跺腳：“搞拐噠！火山（家鄉(xiāng)別稱）又減產了，他幾爺子（他們）怕是要餓飯！”少不了把隊長狠批一頓：“叫你別種麻谷偏要種！看你幾爺子囊個（怎么）過年！”</p> <p class="ql-block">轉機在韓書記來火山駐隊那年。他與鄉(xiāng)親同吃同住同勞動，親口嘗到了紅米飯——那米，滋潤、醇香、還格外“漲飯”（經餓）。韓書記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們年年種麻谷！尼瑪?shù)?，這才是好品種??！”紅米擇地，地勢高了低了都不行，水田肥了起病，瘦了低產，還怕風。唯火山一方水土，能育出品質上乘的紅米。自此，公社干部和糧站人員，都點名要火山的紅米。</p> <p class="ql-block">說來也奇，家鄉(xiāng)步入小康后，麻谷竟再也不出了。鄉(xiāng)親們無奈改種高產雜交稻。我也與故鄉(xiāng)的紅米，一別十數(shù)載。</p> <p class="ql-block">今日市集偶遇，捧著這袋來之不易的紅米，指尖仿佛觸到了消逝的時光。兒女們曾送我一份名為“紅米”的厚禮，風靡一時，卻終究不能下鍋熬粥。雷軍先生，莫非您也曾踏足我的故鄉(xiāng)？您的“紅米”定會走得更遠。而我此刻懷中的紅米，則將在一鍋暖粥里，煮沸我沉甸甸的鄉(xiāng)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