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夏夜?jié)駸幔要氉扒?,看雨簾將天地織成一片朦朧。連續(xù)三天了,南寧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像極了壯家姑娘的性子——來時銀鐲叮當,去時裙角生風,只余屋檐滴水,敲著《采菱歌》的節(jié)拍。</p><p class="ql-block"> 推開半扇窗,雨點便急急地撲進來。芭蕉葉上噼啪作響,芒果樹上悶聲墜果,遠處霓虹在雨霧中洇開,恍若誰打翻了壯錦的染料。忽想起昨日在民族博物館見到的銅鼓紋樣,那十二道太陽芒,此刻倒像是十二串雨簾,將邕城的夜色串成了流動的詩行。</p> <p class="ql-block"> 南寧的雨是帶著韻腳的。它落在揚美古鎮(zhèn)的青石板上,便成了《越人歌》里的"山有木兮";濺在邕江的漁舟上,又化作《粵風》中的"浪花點點"。最妙是夜半雨歇時,騎樓廊下三兩聲木屐響,噠——噠——,竟暗合了《嘹歌》的起調(diào)。我忍不住用手指在窗欞上輕叩,與那遙遠的銅鼓聲遙遙相和。</p><p class="ql-block"> 若說江南的雨是工筆小令,南寧的雨便是自由奔放的壯歡長調(diào)。閉目時,雨氣里浮動著茉莉串的清香、黃皮果的酸甜,還有中山路剛出鍋的粉餃鮮香。這些味道被雨水一蒸,愈發(fā)鮮活起來,讓我忽然懂了為何五象廣場的雕塑要鑄成翩翩起舞的螞拐——原來這滿城的雨,都是蛙鼓催開的蓮花。</p> <p class="ql-block"> 雨聲中,整座城成了一卷正在書寫的《百鳥衣》。聽!青秀山下白鷺振翅的簌簌,是貝儂們對歌前的試嗓;三街兩巷里吉他混著雨聲,恰似壯錦上新舊的交織。難怪賣酸野的阿姆總說:"我們南寧的雨啊,下著下著就唱起歌來。就像帶著老友粉的酸筍味——初聞皺眉,再品上癮。"</p><p class="ql-block"> 恍惚間,雨幕里浮現(xiàn)那年詩會散后的夜。我與珍姐共撐一傘穿過水街,她忽然指著被雨水洗亮的楹聯(lián)念道:"'雨打芭蕉珠淚滾',你看這'滾'字多妙!"后來她去了西安參加全國詩詞研討會,微信里總說想念南寧雨打蓮塘的平仄。此刻檐角一滴水正落在石階上,"叮"——分明是《平水韻》里最清亮的一個韻腳。</p> <p class="ql-block"> 雨勢漸急,我索性推開竹簾。院中的朱槿被打落三兩瓣,漂在積水上,竟成了天然的詩箋。水中倒映著被雨霧柔化的面容,與二十年前那個在人民公園抄錄楹聯(lián)的少女重疊。原來這城的雨從未改變,變的只是聽雨人漸漸豐盈的詞囊——但何妨?就像望仙坡那株被雷劈過的木棉,傷痕里也能開出新的平仄。</p><p class="ql-block"> 南寧的雨,給我太多的遐想,過去不懂傾聽,因為沒有經(jīng)歷。如今喜歡傾聽,因為已經(jīng)懂得。聽雨,雨下來的時候會釋放一種心境,如果仔細去聽便會聽到雨的心事—— 或喜,或悲,或愁!于是我心也跟著喜了,悲了,愁了!</p> <p class="ql-block"> 風送過往,雨濕詩心,“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雨是一首纏纏綿綿的曲,是一首欲說還休的詩,是大地間的神韻,是寫不就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喝一碗冰鎮(zhèn)綠豆海帶湯。明早若還下雨,就穿著木屐去老巷尋那家糖水鋪。要看著老板娘往碗里撒陳皮絲,讓甘甜與微澀在喉間醞釀新的詞牌。畢竟,在南寧,連雨聲都是押著《粵風》的韻律——滴滴答答,淅淅瀝瀝,平平仄仄,永遠鮮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