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0711，波蘭，華沙。</p><p class="ql-block"> 雖是夏天，但奧斯維辛的雨絲還是顯得冰冷。落在臉上，帶著一種奇特的黏膩感，仿佛天空滲出的歷史膿血，讓人惡心。</p><p class="ql-block"> 我們聚集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博物館門前，手持護(hù)照，等待過嚴(yán)格的安檢。如此變態(tài)的參觀要求，據(jù)說是為了防止新納粹主義份子搞事情。</p><p class="ql-block"> 集中營鐵門上那句“勞動換取自由”的德文標(biāo)語，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生冷的光，像極了《辛德勒的名單》里，那些永遠(yuǎn)擦不干凈的眼淚。</p><p class="ql-block"> “勞動換取自由”？那是二戰(zhàn)時期，德國人給這里關(guān)押的幾百萬人畫的大餅。事實(shí)上，進(jìn)了集中營，出去的唯一出口，只有不遠(yuǎn)處那座焚尸房的煙囪！</p><p class="ql-block"> 集中營博物館里堆積如山的眼鏡、皮箱、鞋子，在慘白燈光下沉默陳列——它們的主人們早已化作煙囪里的一縷青煙。</p><p class="ql-block"> 據(jù)統(tǒng)計(jì)，二戰(zhàn)期間，在這里，有150萬人被屠殺，包括猶太人、波蘭人.蘇聯(lián)戰(zhàn)俘和吉普賽人。其中，猶太人占90％。</p><p class="ql-block"> 游客們撐著傘，沉默地穿過一排排囚室，像一群移動的黑色蘑菇，徒勞地試圖用尼龍布遮蔽撲面而來的歷史寒意。</p><p class="ql-block"> 走出集中營，人們都情緒低落，壓抑得近乎窒息。只有雨滴敲打雨傘的聲音，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記住，記住，記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翌日，踏入克拉科夫老城，恍若跌入時空褶皺。</p><p class="ql-block"> 廣場的雙塔，刺破灰蒙蒙的天空。整點(diǎn)時分，塔頂小號聲嗚咽般響起，又猝然中斷。傳說，當(dāng)年蒙古兵破城，號手咽喉中箭，這斷裂的悲鳴竟成了城市永久的胎記。</p><p class="ql-block"> 廣場上，滿是吃得肥肥壯壯鴿子。它們對人毫無戒心，平等相處，一派和諧景象。這，竟奇異地?fù)崞搅宋易蛉諍W斯維辛集中營在心底烙下的焦痕。</p><p class="ql-block"> 中午時分，我們在老城廣場邊的飯店吃大大的披薩。我捧著這用面粉香腸奶酪洋蔥等混合制作的美味，和同伴一起慢慢咀嚼，竟嚼出了幸福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想，歷史有時如此矛盾：一邊是吞噬生命的惡獸，一邊是活色生香的煙火，兩者竟在同一個國度里犬牙交錯，互不相讓。</p> <p class="ql-block"> 古城中心的哥白尼雕像遠(yuǎn)遠(yuǎn)的沉穩(wěn)矗立。因?yàn)橛袆〗M拍攝，我們無法靠前。</p><p class="ql-block"> 這位讓地球從宇宙中心寶座退位的天文學(xué)逆子，手持渾天儀，目光投向渺遠(yuǎn)天際。</p><p class="ql-block"> 我仰頭望他，暗自發(fā)笑：您老人家把地球踢出宇宙中心，可曾料到自己的祖國波蘭，竟也幾番被踢出世界地圖？</p><p class="ql-block"> 1772年、1793年、1795年，短短23載，俄、普、奧三把利刃將波蘭肢解，波蘭在地圖上整整消失123年！直至1918年一戰(zhàn)硝煙散盡，波蘭才如幽靈般重新顯形。</p><p class="ql-block"> 國家可以被抹去，但仰望星辰的脖頸卻永遠(yuǎn)無法折斷——哥白尼的青銅頭顱，便是最好的證明。</p><p class="ql-block"> 但波蘭就像個歷史倒霉蛋兒。二戰(zhàn)期間，德國瘋狂轟炸波蘭。華沙并沒有像布拉格那樣幸運(yùn)的獲得希特勒的青睞，下達(dá)“不準(zhǔn)一顆炮彈落在布拉格”的命令。而是恰恰相反，它遭到了德國納粹的狂轟濫炸，85％的老城被炸成廢墟。</p><p class="ql-block"> 獨(dú)裁者的喜好，有時候能改變一個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的命運(yùn)。</p> <p class="ql-block"> 幾步之遙的圣十字教堂內(nèi)，肅穆幽深。一根廊柱上鐫刻著簡潔銘文：“弗雷德里克·肖邦之心安息于此”。</p><p class="ql-block"> 這位遠(yuǎn)在巴黎的鋼琴詩人，臨終前吐盡最后一口氣，仍執(zhí)拗地囑咐：“我的心，必須回到華沙?！?lt;/p><p class="ql-block"> 于是那顆對故土愛得痙攣的心臟，被浸泡在白蘭地酒液中，藏在裙子下，躲過盤查，偷運(yùn)出境，最終安息于這根石柱之內(nèi)。</p><p class="ql-block"> 教堂內(nèi)，管風(fēng)琴的樂聲低徊，我仿佛聽見柱中那顆心仍在搏動——那是整個民族流亡他鄉(xiāng)時，胸腔里永不熄滅的歸鄉(xiāng)火種。</p> <p class="ql-block"> 行至弗萊塔街，居里夫人故居毫不起眼地夾在一座普通公寓樓的二層樓房中。</p><p class="ql-block"> 這位兩奪諾貝爾獎的奇女子，少女時代便從此地出發(fā)，前往巴黎求學(xué)。</p><p class="ql-block"> 我凝視她端坐陽臺的KT板畫像，忽生念想：當(dāng)她從瀝青鈾礦渣中艱難提取那微乎其微的鐳時，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毅力，是否正源自波蘭民族基因中那份“打不死”的倔強(qiáng)？</p><p class="ql-block"> 她將放射性物質(zhì)裝入小瓶隨身攜帶，視若珍寶——那幽藍(lán)的微光，何嘗不是流亡民族在暗夜中對存在本身的執(zhí)著確證？</p><p class="ql-block"> 科學(xué)之光穿透實(shí)驗(yàn)室的瓶瓶罐罐，最終也刺破了祖國被瓜分的沉沉陰霾。</p> <p class="ql-block"> 但歷史的陰云，從未真正遠(yuǎn)離這片土地?？ㄍ⑸謶K案——1940年，斯大林下令秘密槍決兩萬余名波蘭軍官精英；2010年，總統(tǒng)卡欽斯基攜軍政要員赴俄參加卡廷森林慘案七十周年紀(jì)念，返航專機(jī)卻神秘墜毀，機(jī)上96人無一生還。</p><p class="ql-block"> 命運(yùn)對波蘭的嘲弄，有時殘酷得如同一個充滿惡意的循環(huán)笑話。</p><p class="ql-block"> 難怪波蘭的國歌居然叫《波蘭沒有滅亡》，這是多么痛徹的民族感悟?。?lt;/p><p class="ql-block"> 波蘭，真是充滿波瀾的波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