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咸海之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5月29日,我從北京至塔什干的飛機(jī)上走下來,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琢磨下一站該去哪里。我可以去200公里外的世界文化名城撒馬爾罕,在唐僧師徒經(jīng)過的門樓前品味取經(jīng)的艱難;在貼木兒為愛妻建造的清真寺仰望炫麗的藍(lán)色穹頂;在絲綢博物館欣賞唐高宗狩獵、武則天泛舟的出土壁畫;再稍走遠(yuǎn)一點,可以去阿凡提的故鄉(xiāng)布哈拉聽當(dāng)?shù)厝酥v阿凡提的故事,去希瓦古堡坐看戈壁落日。但是,我決定先去穆伊納克看咸海。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咸海位于烏孜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境內(nèi),南北長428公里,東西寬235公里,水域面積相當(dāng)于我國的渤海,是世界第四大湖泊,但這只是咸海半個世紀(jì)前的模樣。如今這顆7百萬年前在地殼褶皺中形成的藍(lán)寶石,已經(jīng)失去了90%的體量,漫漫鹽沙取代了萬頃碧波,惡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緊勒著中亞人的脖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為何要去看這樣的咸海?是去聽咸風(fēng)吹來的挽歌嗎?是去膜拜大自然的王者榮耀嗎?是去領(lǐng)教人類逆天的本事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天,從塔什干飛努庫斯,第二天從努庫斯飛穆伊納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飛往穆伊納克的是一架螺旋槳飛機(jī),飛機(jī)在云層下飛行。努庫斯并不濃郁的綠色漸次隱退,皸裂的大漠向前鋪展,直到嵌入咸海干枯的海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穆伊納克是個小鎮(zhèn)。機(jī)場就在鎮(zhèn)上,離鎮(zhèn)主干道300多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下飛機(jī),找到一家民宿,放下行李,我徑直去了沉船墓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沉船墓地在小鎮(zhèn)的一片高地上,得走五、六百米的坡路才能上去。此時陽光明媚卻不哇噻,干熱的天氣像極了新疆的吐魯番。咸海地區(qū)年降水量不到100毫米,蒸發(fā)量超過1000毫米,屬溫帶大陸荒漠性氣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高地上一字豎了四個木質(zhì)宣傳欄。第一個欄里分別用烏孜別克文和英文介紹了咸海的來世今生。從英文中得知,咸海本名阿拉爾海,咸海只是個別稱。但阿拉爾海并不是咸海最早的名字。在疆域空前遼闊的唐高宗時期,這里歸大唐安西都護(hù)府管轄,名雷翥(zhù)海。沒想到我無意中踏上了中華故土,實乃緣份。咸海在沒有從中華版圖掰落時,必定是滿眼汪洋,白浪滔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另外三個木框用藍(lán)、灰兩色勾勒出咸海半個世紀(jì)來的變遷史。藍(lán)色代表海水,灰色代表荒漠。從1960年開始,灰色逐漸鯨吞藍(lán)色,至2016年,數(shù)萬平方公里的海面消失殆盡,比麻姑仙女經(jīng)歷的東海巨變都快,似乎更像一個神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宣傳欄附近聳立的楔形紀(jì)念碑,厚重肅穆,碑尖直指穹頂,好似一串嗚嗚咽咽、日夜不休的天問,悲愴而無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咸海還是“?!钡臅r候,水中游弋著30多種魚類。較大的鱘魚長兩米多、重40多公斤。海邊的人“清早船兒去撒網(wǎng),晚上回來魚滿艙”,過著愜意而相對富足的生活。當(dāng)魚獲多到吃不完時,穆伊納克人建了一座魚肉罐頭廠,將產(chǎn)品銷往蘇聯(lián)各地。在戰(zhàn)爭和重大自然災(zāi)害降臨時,罐頭廠曾經(jīng)是許多人活下去的希望。1921年,蘇聯(lián)爆發(fā)大饑荒,餓死520萬人。穆伊納克不僅沒有餓死一個人,而且向災(zāi)情最嚴(yán)重的伏爾加河地區(qū)運(yùn)送了兩萬噸魚罐頭,不知救活了多少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曾經(jīng)的咸海有1500多個島嶼,海邊有大片沼澤地和原始森林,構(gòu)成了生物多樣性的基本要素,使這里不僅有人類的漁歌唱晚、花好月圓,而且有野驢、草狼、羚羊和各種飛鳥撒歡的蹤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而今,目之所及,皆是時空錯亂。穆伊拉克以前是個小島,如今仍然像個小島,但大海不再。 藍(lán)絲絨般的海水后退了二百公里,灰黃的荒漠延綿至天際線,沒有孤帆遠(yuǎn)影,沒有魚蝦浮游,連一只悲鳴的鳥兒也見不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高地曾經(jīng)的漁港早已名不符實,連遺址都算不上,因為這里沒有任何有關(guān)漁港的遺存物。上下岸的臺階、拽船的絞盤、晾曬的漁網(wǎng)、卸魚的青年男女,以及他們的歡聲笑語,都被時間收拾起來,送進(jìn)了鎮(zhèn)博物館的照片和視頻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起了魚罐頭廠。賣冷飲的新穆伊納克人卻對我的詢問一臉懵然,反問這里是否有過一個罐頭廠??磥砉揞^廠的命運(yùn)還不如漁港,連記憶都消失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能睹物思情的是擱淺在浮沙上的十幾艘沉船。這些船只曾經(jīng)像漁民的家人一樣被指望、被惦記,船桅上飄過希望,船幫上滴過汗水,船艙里載過喜悅。但現(xiàn)在,殘缺的尾舵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船的航向,歲月將鐵打的船殼銹成了棕紅色。漁民們?yōu)槌链鬟^眼淚,淚水卻無法讓沉船浮起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沙地上行走,旋來旋去的鹽沙暴倏忽而至,將我罩住,沾在嘴唇上的鹽沙又苦又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咸海被吊打得只剩一口氣,不怪老天爺, 只怪人類自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早在上世紀(jì)30年代,蘇聯(lián)領(lǐng)導(dǎo)人就相中了中亞的水源和陽光。中亞有兩條巨大的河流,蘇姆河和錫爾河。它們從高原雪山一路奔流,直入咸海,千百萬年來都是如此。前蘇聯(lián)領(lǐng)導(dǎo)人卻認(rèn)為河水應(yīng)該用來發(fā)展綠洲農(nóng)業(yè),而不是浪費(fèi)在咸海里,于是組織人馬在兩條大河的沿途修建了一批水渠和水庫、在土庫曼斯坦的沙漠里開鑿了一條運(yùn)河,并同時開墾了大量農(nóng)田。這是一場改天換地的戰(zhàn)斗。結(jié)果是中亞生產(chǎn)了世界五分之一的棉花、蘇聯(lián)四分之一的蔬菜水果和四成水稻。但是,因為要用大量的河水澆灌莊稼、要用大水沖洗棉田的鹽堿,加上渠水一路跑冒滴漏,注入咸湖的水量急劇減少。1971年至1975年,入湖水量265億立方米,1981年至1990年,入湖水量70億立方米。之后繼續(xù)逐年減少。1987年,咸海干裂成南北兩個咸海,至2003年,南咸海又干裂成東咸海和西咸海。哈薩克斯坦見勢不妙,連忙筑起了一座大壩,將錫爾河流入的一點水截存在屬于本國的北咸海。南咸海沒了錫爾河的奶入,干涸得更徹底了,東邊的咸海滴水不見,西邊的咸海只有水花點點。</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咸海的湖底積沉著1.5億噸鹽沙,平均厚度兩米左右。咸海干涸后,被壓制數(shù)百萬年的魔鬼掙脫出來,每年攪動100多場風(fēng)暴,將10多萬噸鹽沙卷向天空,甚至攜至2000公里外的帕米爾高原。鹽沙裹挾的重金屬顆粒,吞噬了阿姆河三角洲的濕地、森林,毀滅了60%的新墾區(qū),使大片土壤鹽堿化和沙漠化。咸海地區(qū)原有178種脊椎動物,現(xiàn)僅存38種,魚類減至4種。居民身體健康受到嚴(yán)重威脅,各種疾病急劇上升,嬰兒發(fā)育不全,新生兒死亡率居世界前列,癌癥發(fā)病率較周邊地區(qū)高3000倍。鹽沙之害堪比切爾諾貝里核電站事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既要又要的蘇聯(lián)中央政府試圖恢復(fù)咸海原貌,設(shè)想將西伯利亞的河水、或者是印度河的河水、或者是大西洋的海水輸送過來,但都沒有錘實。還有人提出建一座核電站,抽取地下水,將咸海注滿。這一“人定勝地”的構(gòu)想也因為風(fēng)險太大而不了了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鹽沙之害迫使人們背井離鄉(xiāng)。穆伊納克兩千多戶人家只剩下區(qū)區(qū)十幾戶?,F(xiàn)在的居民大多是后來從各地遷來的。74歲的阿里老人是鎮(zhèn)上唯一的老漁民,在當(dāng)?shù)厝说膸椭拢矣行以谒依镆姷搅怂?。一落座,老人就打開手機(jī),讓我看當(dāng)年咸海興旺時的照片,其中有他本人出海歸來的留影。這些照片我已經(jīng)在小鎮(zhèn)的博物館看過了。它們是老人最珍貴的收藏,在老人的記憶時光里,它們在,咸海就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人有10個兒女,5男5女。我驚訝他有這么多孩子。老人說當(dāng)年有魚捕,有吃有喝,孩子好生養(yǎng)??梢姾KS盈才是他妻子保持子宮生育慣性的動力。不過,咸海終究沒有留下孩子們的心,除了最小的兒子在陪伴他,其他的都已奔走他鄉(xiāng)。在外地生活的兒女們繼承了他們的生育傳統(tǒng),已為他們生了37個孫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失去咸海是人類永遠(yuǎn)的痛。為醫(yī)治地球的這塊傷疤,中國科學(xué)家為烏孜別克斯坦等國送去了梭梭、鹽角草、鹽穗木、灰綠堿蓬等植物種子,推廣了智能滴灌技術(shù)和施肥技術(shù)。如果咸海還在,加上 中國先進(jìn)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中亞荒漠變良田的成果不知會比現(xiàn)在大多少倍。但這只是如果,往事不堪回首。希望咸海在生長出一抹新綠時,也積攢一份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善待地球、與之和諧相處。</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