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阿萬倉公路行記——路與史的交響 </p><p class="ql-block"> 晨光未醒時，碌曲的夜幕仍裹著幾分寒意。</p><p class="ql-block"> 車輪碾過柏油路的瞬間，一場與風景的私語便悄然開場。只是這畫卷的序章于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高原反應如無形的絲網(wǎng)悄然纏來，呼吸變得短促，頭隱隱作痛，仿佛空氣也變得稀薄而吝嗇。我倚著座椅，深深吸了一口便攜氧氣瓶中的清冽，才勉強壓下那股令人窒息的眩暈。 </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一縷氧氣帶來的短暫安寧中，晨霧如輕紗，輕輕漫過車窗，將前路濾成水墨般的朦朧。草色卻在這朦朧里愈發(fā)鮮亮，從淺碧到深翡，層層疊疊漫向天際，仿佛大地打翻了調色盤，將最鮮活的綠都潑在了這片草原上。公路像一條黑色的綢帶，在翡翠的海洋里蜿蜒，時而被草浪淹沒，時而又從綠波中浮出，帶著幾分調皮的意趣。</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牛羊是這畫卷里最靈動的點綴。羊群如云，忽而從右側的山坡涌下，忽而又在左側的草甸散開，白得耀眼，白得純粹。它們或低頭啃食，或抬頭張望，偶爾發(fā)出幾聲“咩咩”的輕喚，像是在與風對話，又像是在向旅人致意。牦牛則更顯沉穩(wěn)，黑亮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三三兩兩散落在草浪間，時而低頭飲一口溪水，時而抬頭望一眼遠山，仿佛在守護著這片草原的寧靜。</p><p class="ql-block"> 風，是這畫卷里最自由的畫家。它掠過草尖，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在為草原譜曲；它掀起車簾，送來青草的芬芳，混著泥土的濕潤，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將這份清新裝進肺腑。遠處，溪流在草甸間蜿蜒，發(fā)出“潺潺”的流水聲，像是在為這幅畫卷配上輕柔的背景音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當車輪轉過一道彎，眼前的景色忽然開闊。阿萬倉濕地像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草原的懷抱中。遠處的帳篷群如星子散落，在陽光下閃著銀白的光；近處的草浪隨風起伏，像綠色的海浪，一波推著一波，涌向遠方。我們停車駐足，看牦牛群在濕地深處緩緩移動，驚起一串飛鳥，它們撲棱著翅膀，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視線追隨著飛鳥的軌跡掠過無垠的綠野，思緒卻隨著那抹靈動的身影，飄向了八十多年前的秋天。腳下這片豐饒的濕地，這片滋養(yǎng)著牛羊生靈的沃土，在1935年那個風雨如晦的季節(jié)，卻是另一番景象——那是被稱為“死亡陷阱”的茫茫草地。衣衫襤褸、饑寒交迫的紅軍戰(zhàn)士，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沼寒水之中，每一步都可能被無情的沼澤吞噬。今日我們駐足欣賞的這片翡翠，當年是他們用生命丈量、用信念穿越的生死之途。</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繼續(xù)前行，公路又鉆進了山的懷抱。山體偶爾裸露的巖石在陽光下泛著淺黃，與草甸的綠形成鮮明的對比，像是大自然故意在這幅畫卷上潑灑了幾筆濃墨重彩。盤山路上，風景如失控的萬花筒，每一道彎都藏著新的驚喜：忽而是羊群橫穿公路，忽而是牦牛在山坡上悠然踱步，忽而又是遠處的雪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讓人目不暇接。車輪碾過平整的柏油路面，平穩(wěn)而迅捷。這便捷的坦途，卻是當年紅軍難以想象的奢望。彼時，他們腳下沒有路，只有荒原、泥沼和連綿的丘壑。背負著沉重的裝備和革命的理想，他們用草鞋和意志，在這片看似沒有盡頭的天地間，硬生生踏出了一條通向光明的血路。今日我們輕松掠過的每一道山彎，或許都曾是他們疲憊身軀奮力攀越的屏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當夕陽將云層染成熔金，我們駛入了若爾蓋的地界。公路兩旁的草甸漸漸被農田取代，青綠的青稞在風中搖曳，像一片綠色的海洋。遠處，炊煙從藏寨的屋頂升起，與暮色中的云霧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溫馨的田園畫卷。這片沐浴在金色夕陽下的祥和土地，正是當年紅軍右路軍走出死亡草地后抵達的區(qū)域——班佑、巴西。就在這附近，簡陋的民居里，曾召開過決定紅軍乃至中國革命命運的巴西會議。篝火旁激烈的爭論，最終堅定了北上的方針，避免了分裂的危險。 </p><p class="ql-block"> 我們住在一家公路邊的小樓里，露臺上，晚風掀起公路對面經幡的波浪，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在為這一天的旅程畫上句號。</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臨時，星空如洗。我站在露臺上，手中還握著那個小小的氧氣瓶——它是我今日對抗自然的微小依靠，卻也是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紐帶。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望著這片璀璨的星河，忽然明白：這條公路，原就是天地寫給旅人的情書。每一道彎，都是一句溫柔的叮嚀；每一片草，都是一段無聲的訴說。而我們今日所見的山河無恙、歲月靜好，車輪下坦蕩的公路，窗外無邊的綠意與安寧，牛羊的悠閑，帳篷的炊煙，乃至頭頂這片璀璨的星河——正是八十多年前，那群連呼吸一口順暢空氣都是奢望的紅軍戰(zhàn)士，用比鋼鐵更硬的意志，對抗著比我此刻強烈千百倍的高原窒息、饑餓寒冷與死亡威脅，硬生生在絕境中踏出了生路。 </p><p class="ql-block"> 正是他們用草鞋丈量泥沼的堅韌，用信仰對抗饑餓寒冷的無畏，用年輕的生命鋪就通往未來的基石所換來的。</p><p class="ql-block"> 或許，這便是行路的意義——在自然的壯美中觸摸歷史的溫度，在個人的微小體驗里，讀懂一個民族的偉大。而我們要做的，不過是將這份懂得，化作對生活的熱愛，對和平的珍惜，繼續(xù)走下去，走得更穩(wěn)、更遠。</p><p class="ql-block"> 隴南行第四天</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11日凌晨02:4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