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年前的夏天，小外孫來家里避暑時，一天我和老伴兒帶他出去遛玩，他從門口垃圾桶旁邊撿回了一盆綠蘿。那會兒這盆綠蘿看著實在不起眼，葉子稀稀拉拉地綴在細莖上，數(shù)量扳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可每一片都透著股清亮的綠，像被水洗過似的，瞧著倒也讓人心生敞亮。</p><p class="ql-block"> 我本就不是個會侍弄花草的人，這輩子跟“園藝”最不沾邊的便是此事，大概就是知道花草總得澆水。至于什么時候該澆、一次澆多少才合適，從來沒個準譜，有時瞥見盆土干了，順手就接杯自來水澆下去；有時忙起來忘了，等個兩三天，才慌慌張張地補上一缸子水。全憑一時的心血來潮，連“粗放”都算不上。</p><p class="ql-block"> 可這綠蘿天生不嬌氣。你多澆了水，它的葉子也不黃不蔫，依舊挺挺地立著；你少澆了水，它的莖蔓也不耷拉，照樣憋著勁地往長了伸。那些細莖像是有自己的主意，順著花架子爬，葉片就在藤蔓上一片接一片地冒，從最初的指甲蓋大，漸漸舒展成像小外孫的巴掌寬，挨挨擠擠地鋪展開來，活像個留著蓬松長發(fā)的姑娘，風一吹，枝葉輕輕晃，連帶著滿室都有了靈動的氣兒。我才慢慢發(fā)現(xiàn)，它的生命力竟這么倔強，只要根須能在土里吸到點水分，它就能扎下身子，一門心思地往上長、往開了展。</p><p class="ql-block"> 每年冬天，我把它從客廳挪進了書房。書房里的暖氣是關(guān)著的，窗戶也不常開，連陽光都難得照進來幾縷，我就把它擺在書架旁，旁邊的地上堆著剛從市場買來的蘋果、橘子，白菜和胡蘿卜，倒像讓它跟這些時令果蔬作了伴。原以為這么折騰，它總得蔫幾天，沒成想過了兩禮拜再看，細莖頂端竟冒出了幾個嫩芽尖，過不了幾天，芽尖就舒展開，變成一片片的新葉，嫩得能掐出水來，在昏暗的屋里透著股春的勁頭，看得都讓人心里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 就這么在我這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照料下，這盆曾被丟棄的綠蘿，竟一點點長開了。如今再看，哪還有半分當初的單??？莖蔓長得又粗又長，順著花架纏了幾圈，葉片綠綠的，像上了層釉的碧玉。枝葉從盆里往外鋪，一層疊著一層，密密匝匝地連成一片，活像一把圓圓的綠傘，把底下的花盆遮得嚴嚴實實，連盆沿都看不見了。它就憑著這么股不服輸?shù)拈L勢，在角落里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我看著看著，也不由得上了心，每天早晨澆完水，會順手用軟布擦擦葉片上的浮塵，讓那層綠更鮮亮些；發(fā)現(xiàn)莖蔓爬得太亂，便找了幾根細竹竿幫它搭了架，讓枝葉能舒舒服服地展開；有時逛花市，還會特意買一小瓶營養(yǎng)液，按說明兌了水澆下去，看著它喝飽了似的，新葉冒得更歡，心里就跟著樂。客人們來家里做客，一進書房準會被它吸引，“這綠蘿養(yǎng)得真好！”“瞧這葉子，多綠！”聽著這些夸贊，我望著那滿架的綠意，心里頭也跟著驕傲起來——這可是從垃圾桶旁撿回來的“花卉”呢。</p><p class="ql-block"> 這綠蘿是真讓人省心，一年四季就沒見它蔫過。春天跟著窗外的花一起舒展枝葉，夏天頂著屋里的悶熱依舊油亮，秋天不跟落葉湊熱鬧，冬天也不戀著暖氣，就那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鼐G著，葉片永遠舒展得自在，像在笑著說“我挺好”。來家里兩年多了，極少掉葉子，偶爾有片老葉黃了，也是安安靜靜地落在盆土上，從不像別的花草那樣大把掉葉讓人揪心。我總覺得它像家里的一尊小菩薩，帶著千眼千臂似的，默默護著這屋子的安寧，看著就讓人踏實。</p><p class="ql-block"> 前幾年疫情反復(fù)，小區(qū)一封控，全家人就得居家隔離。那會兒日子過得悶，窗外的世界被柵欄框住，心里難免堵得慌?？擅看巫叩綍浚此嬲怪G玉般的枝葉，陽光偶爾從窗簾縫里漏進來，照在葉片上，能看見上面細細的紋路，像流動的光。它就那么靜靜地立著，仿佛在輕聲說：“別愁呀，春天還在家里呢，你看我這不還綠著嗎？陪著你們，等解封了，咱們一起看外面的花。” 那點綠，竟真成了隔離日子里的慰藉，讓人忘了不少煩惱。</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每天給它澆水成了我的習慣。拿起水壺往根上澆，水珠順著莖蔓往下滴，落在葉片上，就打著滾兒滑下來，像給葉子洗了個澡。葉片上還掛著小水珠，在光線下亮晶晶的，整盆綠蘿都像是活了過來，輕輕搖晃著，像是沖我笑，又像是跟著水珠的節(jié)奏在跳舞。我看著這模樣，總?cè)滩蛔「f幾句話：“今天長得不錯呀”“新葉又冒出來了”，有時興起，還會哼幾句年輕時愛唱的小調(diào)，它就那么“聽”著，枝葉晃得更歡了。</p><p class="ql-block"> 這盆從垃圾桶旁撿回來的綠蘿，早就不是一盆普通的花草了。它是小外孫撿回來的緣分，是全家人眼里的風景，是日子里的一點綠、一點暖，是我們都打心眼兒里疼愛的花卉。</p><p class="ql-block"> 去年小外孫放暑假又來家里，一進門就直撲書房，盯著那盆綠蘿“哇”了一聲：“姥姥，它長得比上次來更茂盛啦！”說著就伸手想去摸葉片，又想起我平時囑咐的“輕點兒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新冒的嫩芽，眼睛亮閃閃的，“你看這小葉子，跟我去年畫的一樣可愛！”</p><p class="ql-block"> 可不是嘛，這綠蘿像是跟孩子有默契，每次小外孫來，總有些新變化等著他。去年他帶來的卡通貼紙，被他歪歪扭扭貼在花架上，如今貼紙邊角雖有些卷了，上面的小熊笑臉倒還清晰，和滿盆的綠襯在一起，倒成了書房里個挺別致的景啊。</p><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我坐在椅子上看手機，小外孫蹲在綠蘿旁邊，數(shù)著葉片玩。忽然他抬頭問我：“姥姥，它會不會也想出去看看呀？”我笑著指了指順著花架爬到窗邊的藤蔓：“你看，它的尖兒都快夠著窗戶縫了，說不定正偷偷瞅外面的麻雀呢。”小家伙聽了，咯咯地笑，說要給它講學(xué)校里的事，讓它也“聽聽新鮮”。</p><p class="ql-block"> 看著一人一草的模樣，忽然覺得這綠蘿真是撿對了。它不像別的花草那樣需要精心伺候，卻用自己的方式陪著家里的日子慢慢過。春去秋來，人來人往，它就那么綠著，把尋常日子里的細碎溫暖，都悄悄藏進了層層疊疊的葉片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