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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援之美

湛藍(lán)的天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長(zhǎng)夏里，常常在不經(jīng)意處撞見一種形似喇叭的花，它橘紅得灼眼，于犄角旮旯的墻壁上、柵欄邊，悄然綻放。人們喚作凌霄花。此花似乎生來便與酷暑結(jié)緣，盛夏的烈日之下，愈顯出它的熱烈來：有孤零零一朵獨(dú)處墻角，孤芳自賞；亦有左擁右抱、成簇成片，如不熄的火焰；更有枝條蜿蜒，花串懸垂，仿佛一串串垂掛樹叢的炮仗，只待某個(gè)契機(jī)燃亮整個(gè)夏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天，老公在院子里晨練，偶然抬頭，迎上那抹橘紅，它儼然自水泥的裂縫里滲出來，灼灼如燒，無聲地燙痛了他的眼目。這花之熱忱，竟使得這個(gè)被遺忘的角落陡然灼灼生輝?；氐郊宜推炔患按馗嬖V我凌霄花已開的花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拿起相機(jī)，我就去尋找那抹橘紅。夏日當(dāng)空，藍(lán)天如洗，我慢悠悠踩著自行車，四處打量，驀然眼眶躍入了一簇簇的橘紅——那是凌霄花了。它攀著冷漠的墻面伸展枝葉，毫不遲疑地向著灼燙的日頭舉起自己的花朵，在灰墻鐵欄的背景里，這生命的喧鬧幾乎像一種倔強(qiáng)的吶喊。幾乎毫不猶豫，我就貼近了它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凌霄花乃攀援之木，柔韌的枝蔓如饑渴的觸手，尋找著每一處可憑借的高枝、圍墻甚至朽木斷樁。它向上蔓延，卷須敏銳地探尋著每一寸可依附的縫隙；它向外擴(kuò)張，氣生根牢牢咬緊墻壁磚縫，盤踞于所有可及的支撐物之上。這是凌霄花血脈里的執(zhí)拗，是它生來便懂得的本事：其生命之強(qiáng)韌，竟正系于這攀援附著的本能。無論墻垣如何粗糲，枝條如何嶙峋，它只管向上，向上，終于攀到了高處，將那一串串炮仗似的花束，高懸于灼灼烈日之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花朵生得著實(shí)明艷醒目：橘紅色，如一小塊一小塊點(diǎn)燃的光焰，襯著灼熱的空氣卻愈發(fā)鮮艷照眼。它們有的伶仃一枚孤懸高處，在熱得顫抖的空氣里顧盼，宛如無聲默誦的詩句；有的則一大片熱熱鬧鬧攢擁著，花形如同微微張開的喇叭，仿佛準(zhǔn)備將整個(gè)夏天的聲響全部吸納進(jìn)去；更有那成串成串的掛在空中層疊垂掛的，真像點(diǎn)燃的紅爆竹，熱熱烈烈地在蒸騰的光線里發(fā)出無聲的噼啪喧響，燃亮在人們疲憊的視線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種不竭的生命力扎根于墻壁石縫里任何一絲可能的縫隙，根如鋼針，深扎進(jìn)斑駁墻壁里的每一點(diǎn)裂縫細(xì)隙之中，吮吸著微薄的水分和希望。在堅(jiān)硬的墻面、柵欄或鄰樹軀干上，它的藤蔓纏繞而上，姿態(tài)既柔韌又堅(jiān)決。從低處向上看，在夏陽強(qiáng)烈的輝映下，那些伸展的細(xì)枝與怒放的喇叭花，竟在晴空上暈染出片片明亮的花的影子。它默然舉著向上的花朵，姿態(tài)卻是多么倔強(qiáng)又優(yōu)美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凌霄花攀援生長(zhǎng)的姿態(tài)，在世人眼中卻常被解讀為另一番意思。詩人舒婷在《致橡樹》里寫道：“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边@詩句，無疑為凌霄花的藤蔓纏上了一道人文的繩索——它那攀援依附的生存姿態(tài)，被附會(huì)成了趨炎附勢(shì)、借勢(shì)自高的象征。在世人眼里，它似乎只能依附于強(qiáng)大的外力，才能勉強(qiáng)挺立于枝頭，仿佛缺失了某種所謂的“獨(dú)立之魂”。依附高物的凌霄花，在人類精神的高度上，竟像是遭到了輕蔑放逐——攀援即奴顏，借力便失去尊嚴(yán)，仿佛離了它物，自身便失去價(jià)值，空有花朵只能輕飄飄地浮蕩在虛空里，再無立足之地的柔弱無力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生命自身，何嘗有如此簡(jiǎn)單廉價(jià)的二分判法？凌霄花的纏繞生長(zhǎng)，哪里是“炫耀”之心使然，更非虛弱無力的依附。那是生存智慧呈現(xiàn)的自然形式，一種生命個(gè)體在天地間相互依托以共存的必然邏輯。試看它堅(jiān)韌的根須深嵌于頑硬的石壁裂縫之中，藤蔓雖借托物卻自有向上的韌性和氣骨；每一朵嬌艷的橘紅背后，是根系在狹縫中堅(jiān)韌的掙扎與向上攀爬的堅(jiān)定——這種深植困境卻決意奔赴光明之境的力氣，本身豈非就是獨(dú)立意志的深沉象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舒婷的詩句固然美麗，卻如一層薄紗，隔開了我們與凌霄花的真相。其實(shí)，凌霄花何曾“炫耀”過？它只是沿著生命的軌跡奮力伸展而已。其攀援，不過是一種生存的天然智慧。它既非諂媚的乞憐者，亦非借勢(shì)炫耀的淺薄者；它只是依循天性，借力攀登，努力在有限的空間中尋得一線生機(jī)。這生命，自有其尊嚴(yán)——它坦然擁抱自身的形態(tài)，并不為外界目光所拘囿，只是盡力完成自己作為一朵花的使命，在陽光里活出本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凝視這盛夏橘紅燦爛的怒放，忽然想到，“攀援”二字，竟是我們?nèi)祟愖晕彝渡涞钠娏T了。你看那墻垣上匍匐前進(jìn)的凌霄藤蔓，它的每一絲攀附都像是手指關(guān)節(jié)用勁抓住縫隙；每一處向上蜿蜒的盤旋，都蘊(yùn)藏著不甘匍匐于地的沉實(shí)之力。這種力量在自然的序列里，全然不是恥辱，倒是生命在天地狹隙間站穩(wěn)腳跟并力爭(zhēng)探向高空的證據(jù)。藤蔓沉默地抓緊粗糙的墻面，烈日下堅(jiān)持舉著自己的花朵——仿佛正說著：美是起點(diǎn)，更是托起自己命運(yùn)的最終支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陽下的凌霄花兀自紅著，宛如一種篤定固執(zhí)的天啟，向我們昭示：真正的“立”，豈必全然斬?cái)嗤馕锏年P(guān)聯(lián)？其根緊緊抱住了堅(jiān)硬的現(xiàn)實(shí)；向上的藤蔓亦自有尊嚴(yán)地伸展著筋骨；最終以火焰般的花朵燃亮被塵埃包裹的空間——這不屈的綻放本身已是自立于天的姿態(tài)。</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謂攀援，也許不過是我們靈魂深處對(duì)相互依存之必然的恐懼之影罷了。于凌霄而言，它所實(shí)踐的是深扎其身以承載花葉并追尋太陽的堅(jiān)韌智慧：在接納世界所提供的墻壁與枝條的支撐里，也完成對(duì)自身生命形式的成全，最終實(shí)現(xiàn)那團(tuán)鮮紅的使命——為夏日灼熱的鐵幕，點(diǎn)燃一團(tuán)團(tuán)躍動(dòng)的生命之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當(dāng)我仰望那些懸垂的花串，它們?nèi)缛紵呐谡?，懸掛于高處，我心中便涌起一陣深深的敬意。凌霄花何嘗不是一位堅(jiān)韌的攀登者？它生來或許沒有挺拔的主干，卻自有其攀援向上的頑強(qiáng)。它借力而不失己志，依附卻并非寄生，于絕壁之間，硬生生辟出一條屬于自己的生命之路。這無言的藤蔓，分明在訴說著一種低微者的不屈與智慧。它用柔韌的藤條，在垂直的絕壁上書寫著：向上之路，未必非得是孤身一人的踽踽獨(dú)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它攀附于墻垣樹木，卻無礙于它成為盛夏里最明亮耀眼的那一抹顏色——原來，生命之道，并不只在于孤立的挺拔，有時(shí)恰恰在于這坦蕩而聰明的“借力”，在于懂得如何與周圍世界達(dá)成一種相互成全的共生。凌霄花之攀援，不過是生命交響樂中一段獨(dú)特而真實(shí)的音符。它坦然擁抱自己的天性，以柔韌的身姿向上攀登，在共生中創(chuàng)造著屬于自己的壯麗。這豈非一種更為博大深沉的存在智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間的目光總不免狹隘，給萬物匆匆打上各自價(jià)值的印記。獨(dú)立誠(chéng)然高貴，但誰能說，植物間枝蔓交錯(cuò)的互相支撐與繁茂，不是生命更寬厚更真實(shí)的圖景呢？像凌霄這樣，看似倚靠卻扎牢自身、看似仰仗仍不忘灼灼釋放自身光華的生存，原來在無言間早已暗合大道——萬物的生長(zhǎng)，原本就是在相托相扶之中方見其蓬勃繁復(f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偶然一瞥，見那凌霄花依著鄰家竹籬，一路攀援而上，橘紅的花朵竟與籬笆上垂掛的絲瓜黃花纏絡(luò)一處，彼此交映生輝。一時(shí)之間，藤蔓與藤蔓纏綿，黃花與紅花相擁，共同織就了夏日的豐饒圖景。這景象，令我不禁莞爾：何謂依附？何謂共生？凌霄花不爭(zhēng)辯，它只管沿著籬笆向上生長(zhǎng)，讓橙紅的花串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無聲地昭示一種生命的圓滿——萬物本相聯(lián)，依附處亦能綻放灼灼光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凌霄花靜靜地纏繞、伸展，橘紅色的小喇叭在每一寸空間蔓延搖曳。它們攀援的姿態(tài)如此坦然，纏繞不落卑微，生發(fā)也不失本真。萬物原都在這世間互為階梯、輾轉(zhuǎn)向上共生共存著——既各自深植泥土，又在共生中舉起各自的花蕊迎接天空。它用盡力氣詮釋著美，依從自然之道，在每一次伸展中完成自我。其生命的頑強(qiáng)，正于這“借力”的坦然姿態(tài)中，無聲地證明著：萬物共生，融合共美，乃是自然最深?yuàn)W而壯麗的法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凌霄花在墻角伸展著，從無孤芳自賞的寂寞，亦非借勢(shì)攀附的諂媚——它只是誠(chéng)實(shí)地活著，不卑不亢地攀援著，終于抵達(dá)高處，開出了自己的橙紅。它仿佛在說：生而攀援，何懼之有？攀援之美，唯我而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零二五年七月十日于銀灘之心</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