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越是最近發(fā)生的事,越是容易忘記,有時手心里就捏著那件東西,卻在到處尋尋覓覓找它。</p><p class="ql-block"> 但是,對于少兒時期經(jīng)過的那些事,我卻一件件記得真真切切。</p><p class="ql-block"> 童年往事,盡管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風霜雨雪的洗滌,也沒能從我的記憶屏上抹去。那些曾溫暖過我,影響和改變我生命軌跡的人和事,我一直把它清供在我生命的神壇上,永生銘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曾湘勤是我童年時期認識的第一個城里女孩。那是1961年春天,曾湘勤隨父母從湘潭湘濱機器廠下放到農(nóng)場,隨下放的還有湖南省鐵路局的一批職工,幾百號人的團隊定居在悅來河西岸五分場六隊和機耕隊之間,離我家只有幾百米。隊上的職工都稱那個新居民點叫“湘濱”。</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孩子初到蠻荒之野,脫離了繁華熱鬧的城市,也是感到孤獨寂寞,人是社會性群居動物,人之間的交流,就形成了關系,關系糾糾纏纏,就盤根錯節(jié)起來,形成了豐富的社會生活和復雜的大千世界。于是,湘濱來的兒童,自然地尋找當?shù)啬挲g相當?shù)男∨笥淹?,建立那種互動的關系。曾湘勤大我兩歲,她和我姐姐同是讀三年級的同班同學,她們又坐同一張課桌,兩人便成了好朋友。曾湘勤經(jīng)常到我家門口來玩。</p><p class="ql-block"> 初次見到曾湘勤,是仲春時節(jié)的一個上午,房前的蘆筍早露出了尖尖角。她上身穿一件黃格子呢大衣,下身著一條藍色咔嘰褲,腳蹬一雙白色的皮鞋。兩道娥眉下一雙有神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她說一口長沙方言,聽起來韻味十足,清和悅耳,不像澧縣話那樣一板一眼,作古正經(jī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對于我這個未見世面的農(nóng)村娃,見到曾湘勤這副洋派頭頓時使我眼睛一亮,實在是第一次受到了文明的洗禮,她讓我沉思,使我震撼。曾湘勤的出現(xiàn),在我平淡無奇的童年生活中激起了道道漣漪,在小小的心靈里第一次知曉城鄉(xiāng)差別如此之大,人與人之間有如此的不同,這些信息本能地反射在心里,第一次作出了人生的抉擇:我也要做城里人!</p><p class="ql-block"> 這于是就有了以后十七年寒窗的苦讀,便衍生出考大學跳龍門闖世界的曲折故事。此是后話,在此不表。</p><p class="ql-block"> 存在決定意識,兒童時代對事物的判斷是基于活生生的現(xiàn)實。那時農(nóng)場的兒童,溫暖的季節(jié)是全身一絲不掛的,究其原因貧窮還是貧窮。兒童時代,布匹短缺,穿不起衣服,洞庭湖梅雨季節(jié)幾乎天天下雨,道路屋場四處泥濘,孩子們整天在泥里水里折騰,母親們煩了一天洗幾次衣服,所以樂見孩子赤裸向天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八歲的男孩,夏天時光著屁股滿村跑,沒有一點羞澀感,也實在是鄉(xiāng)下見怪不怪的一道印地安原始部落的風景線。即使在冬天,農(nóng)村的人穿的衣服大都是自家織出的土布,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很少有人能像曾湘勤那樣穿上呢子衣服的外套和洋布做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孩子,名字也取得有文化,曾湘勤出自一個勤勉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賜她這個芳名,是期望她繼承先輩勤勉向上的傳統(tǒng)。相反,農(nóng)村中孩子們的名字就原始了,男孩名字的后綴都有個尾字“巴”,如建巴、毛巴、狗巴和銀巴等等,女孩就是大丫頭、二丫頭、山丫頭等。完全是沒有經(jīng)過文化過濾和熏陶的粗糙品。</p><p class="ql-block"> 與我同班的湘濱女孩也有一個與農(nóng)村女孩不同的優(yōu)雅的名字,她叫易瑋君,長得婷婷玉立,如花似玉。她穿的一條花裙子驚艷了整個五完小。也許是農(nóng)村孩子受流氓無產(chǎn)者文化的熏陶,野性、頑皮中夾雜著流氣,他們對城里的洋孩子羨慕嫉妒恨,常常弄些惡作劇埋汰她們。</p><p class="ql-block"> 記得小學二年一期語文中有一篇抗日打鬼子滅偽軍的文章,文中有這樣一句:“八路軍和偽軍打仗,偽軍被打敗了?!?同學們在課堂上齊聲朗誦課文時,他們自發(fā)地將課文再創(chuàng)作,把先前的那句話篡改成:“八路軍和易瑋君打仗,易瑋君被打敗了?!?而且他們在朗誦這句時,聲音格外脆響變調(diào)。易瑋君起先是憤怒,氣得眼睛鼻子擠成一團,同學們將這把戲玩多了,她也就習慣了,后來她也就沒有脾氣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兒童時代好奇、淘氣、鬼點子多,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也格外豐富。學校每天上午第二節(jié)課后,都有雷打不動的廣播體操時間,體操集合時也必唱《集合歌》:“集合起來,集合起來,集合成一條鐵的洪流……。整齊得像沖鋒的鐵騎兵?!? </p><p class="ql-block"> 不知哪位有音樂天賦的調(diào)皮鬼,將我的好朋友孫際德同學的名字,移花接木將集合歌最后一句唱成“孫際德像沖鋒的鐵騎兵”。好在這次篡改是正面意義,孫際德并不反對,同學們唱一次,他咧嘴笑一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時代經(jīng)歷過餓飯歲月,城里人吃的許多食物,連見也沒見過。如蘋果是我在考上大學后在上大學的途中吃到的,但是饅頭,這城里人的早餐必需品,我卻在1961年春天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嘗到了。</p><p class="ql-block"> 農(nóng)場當時不產(chǎn)小麥,家里不做饅頭,也就沒有機會嘗到。那時食品極度短缺,不說是細糧如大米面粉,連紅薯和灰蘿卜也不能按需供應。</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天上午,曾湘勤帶著兩個饅頭來到我家門口,她給我和姐姐一人一個。</p><p class="ql-block">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饅頭的模樣。拿著軟軟的、白白的饅頭,我納口便嚼。溫熱的、甜甜的感覺便在我的舌尖蔓延,驚嘆世界上竟有這般美食的存在。湘濱下放的職工,按國家規(guī)定還是按城市戶口供應食品,早餐也必有饅頭稀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無法揣測曾湘勤當時給我們姐弟倆饅頭的真實想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早已看到農(nóng)場當時缺糧餓肚的情景,在那個計劃經(jīng)濟的時期,就是城市戶口的配糧也不足,曾湘勤從自己口中省下這兩個饅頭,是她的善良和人類大愛的美好品質(zhì)的自然流露。就是從那時起,每當我吃饅頭時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曾湘勤,回憶起她遞給我饅頭時那熱情虔誠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1962年秋天,曾湘勤隨父母返城了,從此,兒時的友誼戛然脆斷,從此雙方都沒了音信。但曾湘勤送給我的那個饅頭的熱量和情誼,卻滿滿的溫暖了我的一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5月15日于飛香港的美聯(lián)航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