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衡陽市書法家吳洪鈞書法作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是我30多年前遇到的一個奇葩事情,故事很長,有近1萬3千多字。故事真實性達到98%以上,沒有任何情節(jié)虛構,但人物和一些小細節(jié)有所改動,如果您有耐心將文章看完,相信您會從故事中得到啟發(fā),謝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天上掉餡餅</b><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 寧資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引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上掉餡餅”,這句帶著幾分戲謔與嘲諷的俗語,在我六十二年的人生閱歷里,早已褪去了童話般的色彩,沉淀為一種對世事無常的警醒。然而,1993年那個燥熱的廣州之夏,當這個虛幻的“餡餅”裹挾著神圣的光暈、財富的誘惑與徹骨的欺騙,真真切切地砸在一輛顛簸的大巴車上時,它所留下的印記,遠比任何說教都更為深刻。那一年,我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與忐忑,第一次踏上了南下謀生的旅途,卻未曾料到,這趟旅程的開端,便是一場關于人性貪婪與狡詐的生動課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章:南下序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93年3月底,南方的春天已初具暑意。我背著一個簡陋的行囊,帶著一絲離鄉(xiāng)的愁緒以及父母妻女對我的期待,跟隨好友的哥哥吳則任,踏上了開往廣州的綠皮火車。車輪碾過鐵軌,發(fā)出單調(diào)而有力的轟鳴,仿佛在叩擊著每一個南下尋夢者的心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吳則任,衡陽市某區(qū)辦工廠的廠長,彼時在我們眼中無異于一位“能人”。他手中掌握著一項引以為傲的專利——直流弧焊技術。這項技術被廣州頗具實力的恒山有限公司相中,雙方簽署了合作協(xié)議。我的角色,便是作為吳工的助手,協(xié)助他完成直流弧焊機的內(nèi)外結構設計,目標是在協(xié)議規(guī)定的期限內(nèi),將產(chǎn)品從圖紙變?yōu)楝F(xiàn)實,完成試驗并定型上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初抵廣州天河區(qū),恒山有限公司下屬的加油機制造廠成了我們的落腳點。工廠的環(huán)境并不算好,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粉塵混合的味道,機器的轟鳴聲是永恒的背景音。工作強度較大,加班到晚上九點鐘是常態(tài),一周僅有的休息日顯得尤為珍貴。雖然此前因公出差也曾數(shù)次匆匆掠過廣州的繁華,但此番以“打工仔”的身份長駐,心境自是不同。我暗自計劃著,一定要利用難得的休息日,好好看看這座充滿傳奇色彩的南方大都市,特別是心馳神往已久的黃埔軍校舊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為了凝聚人心,吳則任廠長特地召集了我們十一位跟隨者,開了一場頗具煽動性的動員會。他目光灼灼,聲音洪亮:“兄弟們!我們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改革開放的前沿,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搏一個更好的前程,更好的生活嗎?現(xiàn)在,機會就在我們手里!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好好干,努力干,玩命干!我吳則任在這里拍胸脯保證,干好了,我絕不會虧待大家!最好的待遇,最好的前程,我們一起掙!”這番豪言壯語,如同注入我們疲憊身軀的一劑強心針。大家激動地鼓掌,眼中閃爍著對“陽光燦爛大道”的無限向往。那一刻,我們仿佛真的成了一支開疆拓土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吳廠長就是我們的“帶頭大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章:黃埔之行與“神圣”的邂逅</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時間悄然滑入五月下旬,廣州的暑氣已臻熾烈。某個星期天,天空澄澈如洗,陽光肆無忌憚地炙烤著大地。我與三位同事——老實巴交的小張、心思活絡的小李和性格沉穩(wěn)的小王相約,去朝圣般探訪位于黃埔區(qū)的黃埔軍校舊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彼時從天河區(qū)到黃埔,交通遠不如現(xiàn)今便捷。我們清晨八點半便擠上了一輛破舊的大巴車。車子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顛簸前行,窗外是飛速掠過的、充滿生機的南國街景:拔地而起的新樓、密密麻麻的腳手架、穿著時髦的行人、以及無處不在的“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在新鮮感與悶熱中度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抵達黃埔軍校舊址,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斑駁的磚墻、古樸的校舍、陳列的文物,都在無聲訴說著那段風云激蕩的歲月。我們懷著敬仰的心情,仔細參觀,在樹蔭下討論著那些叱咤風云的名字,暫時忘卻了工廠的勞累與生活的壓力。不知不覺,竟流連到了下午三點多鐘。</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返程時,日頭正毒。我們拖著疲憊但滿足的身體,在路邊等了許久,才終于攔到一輛過路的長途大巴。偌大的車廂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五個人,我們便徑直走向車尾,找了位置坐下。車子啟動,帶著沉悶的引擎聲,慢悠悠地向前駛?cè)ァ?lt;/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走了大約十多分鐘,??吭谝粋€不起眼的公交站。車門“吱呀”一聲打開,上來了三個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大胖子,穿著件敞開的短袖花襯衫,脖子上赫然掛著一條粗如狗鏈的金項鏈,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一副典型的“暴發(fā)戶”標配。他身后跟著一個瘦高個,腋下緊緊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眼神警惕地掃視著車廂;另一個則是矮小精瘦的男子,手里不停地捻動著一串油亮的玉手串,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粵語小曲。他們用白話高聲談論著什么“水貨”、“批文”、“海關”,聽起來像是在議論一樁利潤豐厚的“大生意”。他們的出現(xiàn),給原本沉悶的車廂注入了一絲躁動的氣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巴車繼續(xù)在熱浪中穿行。又經(jīng)過三四個站點,陸續(xù)上來了十多個乘客。當車子駛過第五或第六個站時,后門“哐當”一聲,又上來了四個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四人的組合瞬間吸引了全車人的目光。三位身著絳紅色僧袍的“西藏喇嘛”,以及一位穿著普通便裝、像是翻譯模樣的中年男子。三位喇嘛中,居中一位身材高大,體型微胖,面容肅穆,脖子上掛滿了層層疊疊、顏色各異的佛珠,兩只手臂從手腕到小臂更是戴滿了各式各樣的手串、念珠,更令人咋舌的是,他的手腕上竟然還戴著好幾塊金光閃閃的手表!手指上則套著數(shù)枚鑲嵌著碩大“寶石”的戒指。他微閉著雙眼,嘴唇無聲地翕動,仿佛沉浸在高深的經(jīng)文吟誦之中,渾身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尊貴”與“神秘”氣場。他身邊的兩個隨從喇嘛則形成鮮明對比:一個表情木訥,眼神呆滯,幾乎不說話,像個啞巴;另一個則顯得有些緊張,說話時磕磕巴巴,漢語極其生澀,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表達意思,顯得腦子不太靈光。翻譯則謙卑地站在高大喇嘛身側(cè),隨時準備俯身聽候差遣。</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隨著他們的加入,原本就有些擁擠的車廂頓時顯得滿滿當當。空氣中除了原有的味道,又增添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藏香氣息。高大喇嘛身上那些沉甸甸的珠串、手表和戒指,在偶爾透進車窗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誘人的、象征著財富與“加持力”的光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三章:“餡餅”從天而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廂里短暫的寂靜被坐在前排的那個金鏈子大胖子打破了。他猛地站起身,指著高大喇嘛的方向,用夸張的、生怕全車人聽不見的音量驚呼道:“哎呀!這不是西藏拉薩XX寺的XX大活佛嗎?三年前!在香港!一個慈善晚宴上,我有幸拜見過他老人家!當時我花了足足幾萬塊港幣,誠心請了幾串他老人家加持過的佛珠手鏈!去年,有個南洋回來的老華僑,一眼就相中了我其中一串,硬是用高出我買價近二十倍的價錢請走了!緣分??!真是天大的緣分!他旁邊那位翻譯我也認得!”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臉上的橫肉都因興奮而抖動?!白咦咦?,兄弟,今天我們要走大運了!趕緊過去拜見活佛!”他一邊說著,一邊招呼他那瘦高個和矮瘦同伴,三人迫不及待地要往車尾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這番“聲情并茂”的演說,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車廂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乘客們的好奇心、敬畏心以及對“財富機緣”的渴望被徹底點燃。人們紛紛側(cè)身,帶著幾分恭敬與羨慕,為這三人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大胖子三人如同接受檢閱般,在眾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地走向那位閉目誦經(jīng)的高大喇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堆起滿臉諂媚的笑容,極其熱絡地與那位翻譯握手寒暄,仿佛真是多年老友重逢。翻譯也配合地露出笑容,不時地俯身湊到高大喇嘛耳邊,用大家聽不懂的藏語低語幾句。高大喇嘛自始至終沒有睜眼,也沒有停止嘴唇的翕動,只是偶爾極其輕微地點一下頭,顯得高深莫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時,大胖子似乎覺得氣氛還不夠熱烈,他提高嗓門,用近乎演講的姿態(tài)對翻譯說:“翻譯兄弟,你看,能在同一輛車上遇見活佛,這是多大的福分??!車上這么多父老鄉(xiāng)親,都是與佛有緣的人!你跟活佛說說,請他老人家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祈祈福吧!保佑我們大家無災無病,家庭和睦,萬事如意!活佛的加持,那可是千金難買的福氣??!”他話音未落,車廂里便響起一片附和之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譯聽后,臉上綻放出理解而慈悲的笑容,再次俯身到高大喇嘛耳邊,又是一陣“哇啦哇啦”。這一次,高大喇嘛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深邃、平靜,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掃視了一下車廂,目光在乘客們充滿期待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后用一種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了幾句。緊接著,他臉上浮現(xiàn)出彌勒佛般慈祥寬厚的笑容,緩緩地從腰間一個精致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件東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東西一露面,便引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竟是一方通體碧綠、雕工繁復、形制莊重,酷似古裝戲里“傳國玉璽”般的巨大印璽!在昏暗的車廂里,它散發(fā)出溫潤而神秘的光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見活佛手持“玉璽”向他走來,激動得幾乎要跪下!他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對著活佛深深地、虔誠地一躬到底,口中念念有詞:“感謝活佛賜福!弟子誠心叩拜!”他那瘦高個和矮瘦同伴也立刻有樣學樣,動作夸張地行著大禮,臉上寫滿了“無比榮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高大喇嘛手持“玉璽”,神情肅穆地走到大胖子面前,口中念念有詞,然后用那方“玉璽”的底部,在大胖子的頭頂上鄭重其事地點了三下。每點一下,大胖子都配合地渾身一顫,仿佛接收到了強大的能量。接著,活佛又依法炮制,在瘦高個和矮瘦子的頭頂也各點了三下,并分別念誦了幾句“經(jīng)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充滿儀式感的“灌頂賜?!眻雒?,如同點燃了車廂里積蓄已久的狂熱!其他乘客哪里還按捺得???生怕錯過這“天上掉餡餅”的福緣,紛紛爭先恐后地涌向車尾,將高大喇嘛團團圍住。人人雙手合十,鞠躬作揖,臉上混雜著敬畏、渴望和一絲占便宜的竊喜。我和我的三位同事也被這狂潮席卷了。小張和小李幾乎是小跑著擠了過去,小王稍一猶豫,也被后面的人推搡著向前??粗閭兌紱_上去了,我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沖動:“萬一真是福緣呢?錯過了豈不可惜?”在一種群體性的迷醉氛圍中,我也身不由己地擠到了前排,學著別人的樣子,雙手合十,深深鞠躬,內(nèi)心既緊張又期待,仿佛等待著那方“玉璽”落下,便能承接住久旱之后從天而降的“幸福甘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廂里人聲鼎沸,秩序一度混亂。高大喇嘛在翻譯和兩個隨從的“保護”下,有條不紊地為涌上來的每一位“有緣人”進行著簡短的“點頂”儀式。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十多分鐘,當最后一位乘客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時,車廂里才逐漸恢復了安靜。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興奮、滿足和神圣感的氛圍彌漫在空氣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四章:貪婪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在大家還沉浸在剛才被“賜福”的余韻中時,坐在最前排,那個穿著銀行職員常見的灰色西裝、打著領帶、看起來頗為穩(wěn)重的中年男子,帶著一絲職業(yè)性的謹慎開口了。他指著高大喇嘛手腕上那塊最顯眼的金表,用不大但足以讓車上所有人聽清的聲音問翻譯:“翻譯先生,恕我冒昧。這位活佛……手上戴的是勞力士吧?這……似乎與出家人的身份……不太相符?”他的問題像一根細針,刺破了車廂里虛幻的“神圣”泡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譯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用一種略帶教訓的口吻反駁道:“這位先生,你這話就不對了!什么叫不符身份?活佛雖然是修行人,但他的家族在海外可是非常有影響力的!堂哥表弟都是大老板、大資本家!供養(yǎng)活佛最好的東西,那是他們的功德!看你像個甘步,難道不懂?我們國家有多少藏傳佛教徒在海外?活佛戴幾塊表怎么了?這是家族的榮耀和供養(yǎng)!”翻譯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中年男子被搶白得有些尷尬,臉微微發(fā)紅,囁嚅道:“啊……我不是甘步,我在銀行工作……只是覺得勞力士很貴重,好奇活佛戴這么多表做什么用……”他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嗨!”金鏈子大胖子不耐煩地打斷了銀行職員的話,嗓門洪亮,“你管人家活佛戴什么表?人家有錢,想戴啥戴啥!這是人家的自由!”他隨即轉(zhuǎn)向翻譯,臉上堆滿笑容,語氣變得熱切:“翻譯兄弟,你看,我跟活佛這么有緣,你能不能幫我說說,讓活佛割愛,賣一塊表給我?省得我再跑一趟香港了,麻煩!”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高大喇嘛手腕上那塊最閃亮的“金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對對對!”瘦高個同伴立刻跟進,指著高大喇嘛脖子上那串最長的佛珠,“翻譯先生,我想請一串佛珠!誠心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也想要個手串!”一個聲音從中年銀行職員身后響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想請個戒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佛珠!保佑平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還有手表嗎?我也想請一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仿佛被按下了啟動鍵,車廂里瞬間炸開了鍋!七八個聲音爭先恐后地響起,目標直指高大喇嘛身上那些珠光寶氣的物件。佛珠、手串、手表、戒指……這些被賦予了“神圣加持”光環(huán)的物品,此刻在眾人眼中,儼然成了通往財富與平安的捷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安靜!大家安靜!”中年銀行職員猛地站起身,高舉雙手,試圖控制局面。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權威感,“你們這樣吵吵嚷嚷,像什么樣子?萬一惹惱了活佛,大家什么都得不到!”他的話果然奏效,喧鬧聲稍微平息了一些。他轉(zhuǎn)過頭,臉上換上了一副誠懇而恭敬的表情,對翻譯說:“翻譯先生,您看,大家確實是誠心誠意,想沾沾活佛的福氣,也是想支持活佛的弘法利生事業(yè)。您能不能跟活佛請示一下,看看能否慈悲,出讓幾件法器給我們?價錢好商量,我們絕不讓活佛吃虧?!彼@番話,既安撫了“活佛”,又代表了“民意”,還暗示了“價格合理”,可謂滴水不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譯緊鎖眉頭,臉上露出極度為難的神色,目光在閉目誦經(jīng)的高大喇嘛和群情激昂的乘客之間來回逡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廂里安靜得只剩下引擎的轟鳴和風扇的轉(zhuǎn)動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足足過了三四分鐘,翻譯才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猛地一拍大腿,大聲對全車人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唉!本來呢,活佛這次就是要把這些開過光的佛珠、手串、手表帶到香港去結緣的!這些佛珠、手串,都是西藏虔誠的信眾們一點一滴捐贈供養(yǎng)的!這些手表、戒指,是活佛在海外做大生意的親戚們孝敬的!活佛根本不缺錢!他老人家有的是錢!帶去香港,也是為了行善積德,廣結善緣!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一張張充滿渴望的臉,“既然今天大家這么有緣,能在同一輛車上相遇,這就是佛菩薩安排的緣分!我……我今天就斗膽做一回主,勸勸活佛,破例在這里,結緣一小部分給大家!希望大家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佛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番話,如同特赦令!九十年代初,西藏喇嘛在普通民眾心中,尤其是內(nèi)地人心中,是極其神圣、神秘且高高在上的存在。我們這些來自內(nèi)地的打工仔,更是帶著強烈的好奇和近乎盲目的崇拜看著眼前的一切。高大喇嘛那超然物外的姿態(tài)、身上那些價值不菲的“法器”、翻譯口中描述的“海外巨富親戚”……這一切都構筑了一個令人深信不疑的“神圣財富”幻象。我們無比期待這位“尊貴的活佛”能對我們這些凡人說上一句來自“天上”的箴言。然而,活佛依舊沉默,依舊微閉雙眼,嘴唇無聲翕動,仿佛周遭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更增添了其深不可測的神秘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時,坐在司機后面第一排,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汗衫、趿拉著一雙破舊塑料拖鞋、看起來像個底層苦力的干瘦中年男人,操著濃重的粵語口音,怯生生地問:“喂,老板啊……呢的佛珠、佛鏈……系唔系好貴嘎?我哋呢種打工仔買唔買得起???我哋咁樣講嘢,活佛會唔會嬲嘎?佢聽唔聽得明我哋講咩?”他的問題道出了部分經(jīng)濟拮據(jù)者的擔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立刻大聲回答,帶著一種“權威”的口吻:“放心啦!西藏噶大活佛,好多都唔識聽我哋講普通話噶!佢哋噶嘢都系翻譯話事嘅!”他的話給眾人吃了顆定心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咳咳!”翻譯清了清嗓子,指著那個說話結巴的小喇嘛,用一種略帶輕蔑的語氣說:“這位是活佛的外甥,專門管錢的。不過啊,他這水平,連我們內(nèi)地的小學生都不如,賬都算不利索……”他刻意貶低小喇嘛的能力,一方面暗示交易由他(翻譯)主導,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人們對交易復雜性的警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顯得極不耐煩這種“鋪墊”,他直接沖著結巴小喇嘛嚷道:“小師父!我要活佛手上那塊勞力士!喏,這塊!”他指著那塊最耀眼的金表,“我給你一千美金!怎么樣?”說著,他變戲法似的從褲兜里掏出一疊嶄新的百元美鈔,在手里“啪”地甩了一下。1993年,官方匯率1美元約兌5.7元人民幣,但黑市價普遍在1:8到1:10左右!一千美金,在當時相當于普通工人近二年的工資!絕對是巨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結巴小喇嘛一臉茫然,求助似的看向翻譯。翻譯立刻俯身到高大喇嘛耳邊,又是一陣急促的“哇啦哇啦”。高大喇嘛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瞥了翻譯一眼,又極其淡漠地掃了大胖子一下,然后對著翻譯也“哇啦”了幾句。翻譯直起身,一臉“肅然起敬”地對大胖子說:“恭喜你??!活佛說,你與他有宿緣!錢財乃身外之物,多多少少,隨緣就好!這是賜給你的福報!”接著,他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對結巴小喇嘛說:“快!把活佛左手那塊勞力士請下來,給這位有福報的施主!”結巴小喇嘛聞言,立刻像得到圣旨,笨拙但迅速地解開表帶,將那塊沉甸甸、金燦燦的“勞力士”遞到大胖子手里。大胖子則豪爽地將十張嘎嘣新的百元美鈔塞給了小喇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嘶……”車廂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電光火石般的交易,把所有人都看傻了!尤其是我那三位同事,眼睛瞪得溜圓。那個銀行職員更是發(fā)出一聲夸張的驚嘆:“哎呀呀!這位老板!您真是……真是福緣深厚?。∧嵈蟀l(fā)了!這勞力士,在市面上最少也要十五萬人民幣以上啊!您用一千美金就請到了!這……這簡直是佛祖顯靈送給您的??!”他刻意放大的聲音,像一勺滾油潑進了本就沸騰的鍋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也要一塊!”瘦高個幾乎是在銀行職員話音落下的同時就喊了出來,他毫不猶豫地從自己夾著的公文包里也掏出一疊美鈔,數(shù)出十張塞給結巴小喇嘛,同時指向高大喇嘛手腕上另一塊看起來也很名貴的手表。小喇嘛依樣畫葫蘆,取下表遞給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還有我!我也要!”最先上車的五人中的一個乘客,顯然也被這“暴利”刺激得紅了眼,他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大疊百元人民幣(目測至少一萬),塞給小喇嘛,搶到了第三塊手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給我留一塊!”銀行職員再也顧不上矜持,猛地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捆扎好的一萬元人民幣,幾乎是搶著塞給小喇嘛,奪過了最后一塊“名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到兩分鐘,高大喇嘛手腕上的幾塊手表被“請”得一干二凈!我和同事面面相覷,腦子里一片混亂:這是什么情況?勞力士只賣一千美金?大喇嘛和小喇嘛是傻子嗎?還是說這“加持”真的如此值錢?巨大的誘惑與隱隱的不安在心中激烈交戰(zhàn)。</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五章:瘋狂的搶購</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在眾人還在震驚、疑惑、蠢蠢欲動之際,跟隨大胖子的那個矮瘦子帶著哭腔喊了起來:“胖子哥!高哥!你們不能這樣??!咱們仨一起來的,你們倆都請到寶了,就我啥也沒有!這不公平啊!我也要!我也要沾沾活佛的福氣!”他拽著大胖子的胳膊,像個沒分到糖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豪爽地安慰道:“哎呀,老弟,別急嘛!好東西多著呢!你看活佛身上這些佛珠、手串,那才是真正的大寶貝!比手表還值錢!來來來,你跟翻譯先生好好說說,讓他幫你參謀參謀,請一串佛珠,包你發(fā)大財!”他一邊說,一邊給翻譯使眼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翻譯心領神會,立刻高聲宣布:“大家靜一靜!聽我說!活佛慈悲!看大家如此誠心,決定再結緣一部分佛珠和手串!但是!”他故意停頓,強調(diào)道,“數(shù)量有限!每人只能請一串!結緣價,手串一千元人民幣!佛珠五千元!戒指三千元!這都是活佛看在今日殊勝緣分的份上,給的大加持、大優(yōu)惠!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大家抓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胖子立刻配合地對著矮瘦子大聲說:“老弟!要請就請佛珠!絕對值!三年前我在香港請的一串,花了八千!去年轉(zhuǎn)手就賣了十五萬!還有一個戒指,賣了足足三萬八!”他再次拋出一個令人眩暈的“財富神話”,然后轉(zhuǎn)向翻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翻譯兄弟!給我來兩串佛珠!再加一個戒指!”說罷,他一把從瘦高個同伴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錢,飛快地點出一萬三千元(兩串佛珠一萬,一個戒指三千),塞到了結巴小喇嘛手里。小喇嘛則手忙腳亂地從高大喇嘛脖子上取下兩串看起來最“古樸厚重”的佛珠,又從一個手指上褪下一個鑲著巨大“綠寶石”的戒指,交給了大胖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現(xiàn)身說法”和“帶頭示范”的效果是核彈級的!車廂里的氣氛徹底被點燃,陷入了瘋狂的搶購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一串佛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要手串!給我那串紅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戒指!我要個戒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佛珠!快!五千是吧?給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手串!給我留一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叫喊聲、點鈔聲、催促聲混雜在一起。乘客們像打了雞血,爭先恐后地掏錢,拼命往前擠,把手里的鈔票塞給那個看起來傻乎乎、說話結巴的小喇嘛。小喇嘛則像個機械的木偶,在翻譯的低聲指令和高大喇嘛的“默許”下,麻木地從高大喇嘛身上取下一樣樣“法器”——佛珠、手串、戒指……高大喇嘛依舊如同入定的老僧,面帶那永恒不變的彌勒佛式微笑,微閉雙眼,嘴唇無聲翕動,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這場“洗劫”置若罔聞,仿佛他只是一尊移動的、承載著“福報”的佛像。這超然的態(tài)度,在狂熱的人群眼中,反而成了“法力無邊”的最佳證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到十分鐘!僅僅不到十分鐘!在群體性的狂熱、托兒的推波助瀾、以及害怕錯失“暴富良機”的巨大心理壓力下,根本沒有給人冷靜思考的時間!高大喇嘛身上那些珠光寶氣的“法器”,如同遭遇了最兇悍的搶劫,被搶奪一空!我的三位工友也未能幸免:老張搶到了一串標價五千的“佛珠”,激動得手都在抖;小李眼疾手快,花三千“請”到了一枚碩大的“寶石”戒指;王師傅稍微猶豫了一下,只搶到了一條一千元的“手串”,臉上還帶著一絲沒搶到更“值錢”佛珠的遺憾。而我,在摸向褲兜的瞬間,手指觸碰到了縫在內(nèi)褲口袋深處、用塑料袋仔細包裹著的幾百元錢——那是下個月要寄給老家妻兒的生活費!這一絲冰涼和現(xiàn)實的沉重感,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心頭那被煽動起來的貪婪之火?!安荒軇樱∵@是孩子的奶粉錢,老婆的柴米油鹽!”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壓倒了所有的誘惑。我最終按住了掏錢的手,成為了車廂里少數(shù)幾個沒有“出手”的看客,眼睜睜看著同伴們加入了這場荒誕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子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緩緩停下。車門打開,那位始終面帶微笑、閉目念經(jīng)的高大喇嘛,在翻譯和兩個隨從的簇擁下,神態(tài)自若地下了車。緊接著,如同接到了無聲的指令,剛才那些搶購最積極、嗓門最大的乘客——金鏈子大胖子、瘦高個、矮瘦子、銀行職員,以及最初上車的那幾個活躍分子,還有另外十來個面孔——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從前門、后門蜂擁而下!轉(zhuǎn)眼間,原本擁擠不堪、人聲鼎沸的車廂,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們四個工友(包括三位剛“請”到寶貝的),以及前排最早的五位乘客(其中只有一位沒買),總共九個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廂里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引擎的轟鳴和風扇的轉(zhuǎn)動聲被無限放大。剛才那場驚心動魄、充滿“神圣”與“財富”的鬧劇,仿佛只是一場集體幻覺。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還殘留著興奮的潮紅和一絲茫然。我那三位工友,正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剛到手的“寶貝”,小張把佛珠舉在眼前對著光看,小李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反復欣賞,小王則把手串在腕上比劃著,臉上洋溢著一種“撿到大漏”的陶醉感。前排那幾位買到東西的乘客,也沉浸在各自的“發(fā)財夢”里。沒買到的人,則是一臉的懊惱和羨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巴車繼續(xù)行駛了大約十多分鐘,沉悶的空氣幾乎讓人窒息。司機師傅大概也覺得氣氛不對,打破了沉默,頭也不回地粗聲問道:“喂!后面那幾個!你們到底在哪個站下???別坐過站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句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塊石頭,終于驚醒了夢中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上剩下的九個人,仿佛集體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猛地一個激靈!環(huán)顧四周,空空如也的車廂像一張巨大的嘲諷的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六章 夢醒時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人呢?剛才那些人呢?!”有人失聲叫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對?。∨肿铀麄兡??翻譯呢?喇嘛呢?”我的工友小李也反應過來,聲音帶著顫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的錢!我的錢??!”前排五人中,那個一直沉默寡言、沒參與搶購的中年男人,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天殺的??!那是一萬塊??!是給我老娘治癌癥的救命錢啊!全讓他們騙走了!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活佛!什么金表!都是騙子!一群天殺的騙子?。。?!”他的哭喊聲如同晴天霹靂,在死寂的車廂里炸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轟!”我們九個人的腦袋像是同時被重錘擊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剛才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細節(jié)——大胖子夸張的表演、翻譯巧舌如簧的引導、銀行職員“專業(yè)”的助攻、矮瘦子恰到好處的“委屈”、喇嘛們刻意的“木訥”與“超然”、以及最后那默契的集體下車——瞬間串聯(lián)起來,構成了一張清晰無比、精心編織的巨網(wǎng)!而我們,就是那網(wǎng)中盲目撲騰的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假的?!”小張猛地拿起他那串花了五千元“請”來的佛珠,使勁一扯!“啪嗒!”幾顆珠子應聲而斷,露出里面粗糙的、染色的木頭芯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小李慌忙褪下戒指,用指甲用力一刮那“綠寶石”,一層薄薄的綠色涂料下,是廉價的塑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小王的手串一拉就散,所謂的“瑪瑙”珠子輕飄飄的,掉在地上發(fā)出塑料的脆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前排買到手表和佛珠的人,也紛紛發(fā)現(xiàn)手中的“勞力士”表針都不會動,表殼是鍍銅的;“佛珠”是染色的木渣壓制的;“寶石”戒指是玻璃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騙了!一場徹頭徹尾、精心策劃、分工明確、利用了人們對“神圣”的敬畏和對“暴富”貪婪的驚天騙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被更深的絕望和憤怒取代。我們互相看著對方慘白的臉,計算著損失:我們四人,小張(佛珠5000)、小李(戒指3000)、小王師傅(手串1000),加上前排四人(一塊假勞力士10000+一串佛珠5000+二串手串1000+二個戒指3000)總計被騙金額高達三萬二千元人民幣!在1993年,這絕對是一筆巨款!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干十年!小張捧著那串斷裂的假佛珠,渾身發(fā)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五千元,那是他省吃儉用準備寄回家的血汗錢??!巨大的打擊讓他眼神渙散,幾乎要崩潰。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想安慰,卻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一種沉重的負罪感和無力感壓在我心頭——如果我當時再堅決一點,拉住他們……而我自己,雖然僥幸躲過一劫,但摸著內(nèi)褲口袋里那點微薄的生活費,想著同伴們的慘狀,想著這世道的險惡,心中沒有半分慶幸,只有無盡的悲涼和后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騙的陰影如同沉重的鉛云,籠罩著我們四人?;氐焦S,面對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那份失落和憤怒更是難以排遣。我們向吳廠長和工友們講述了遭遇,除了換來幾聲同情的嘆息和“以后小心點”的告誡,又能如何?報警?在那個通訊和刑偵手段都相對落后的年代,面對一伙早已消失無蹤、連真實相貌都未必記得清的騙子,希望渺茫。我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將這份苦澀深埋心底,繼續(xù)在流水線上揮汗如雨,用身體的疲憊來麻痹心靈的創(chuàng)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七章:工廠解散與人心涼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日子在壓抑中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后的一個下午,我在廠里閱覽室翻看一份過期的《羊城晚報》時,一則豆腐塊大小的廣告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我!那是關于直流弧焊機技術尋求合作或轉(zhuǎn)讓的信息!發(fā)布方是深圳一家頗有實力的電子廠。我的心猛地一跳!這不正是吳廠長專利的核心技術嗎?我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重大轉(zhuǎn)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強壓著激動,拿著報紙找到吳則任廠長。他接過報紙,仔細地閱讀著那則廣告,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好!好!太好了!”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毫不掩飾興奮之情,“小寧(我的姓),你這個消息太及時了!立了大功了!放心,事成之后,我絕對忘不了你的功勞!”他信誓旦旦地保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接下來的事情發(fā)展得超乎想象的順利。吳廠長憑借他的專利技術和談判手腕,迅速與深圳那家電子廠取得了聯(lián)系。雙方幾乎是一拍即合,短短一周內(nèi)就達成了新的合作協(xié)議:深圳電子廠一次性支付吳則任專利轉(zhuǎn)讓費十六萬元人民幣!并且承諾在后續(xù)合作期間,每月支付他一萬元的顧問工資!在1993年,這無異于一夜暴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拿到錢的當天晚上,吳則任廠長召集了我們十一位隨他南下的“老部下”,在工廠附近馬路邊一個非常簡陋的小排檔開了個“慶功宴”兼“告別會”。這也是我們跟隨吳廠長南下廣州,他請的第一餐飯,餐桌上擺著比平時豐盛的菜肴,但氣氛卻有些異樣。吳廠長紅光滿面,手指擺在地上的四五箱啤酒,端起一杯滿滿的啤酒說:“各位兄弟!感謝大家這幾個月來對我的信任和支持!沒有大家的共同努力,我們前期的工作也不會這么順利!這份情誼,我吳則任記在心里了!”他話說得漂亮,但眼神閃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廠長放下酒杯,臉上換上了一副極其無奈、甚至帶著幾分“沉痛”的表情,嘆了口氣說:“兄弟們,有個事情,我必須跟大家通報一下。深圳那邊呢,合作方要求非常急,他們希望我……必須三天之內(nèi)就到崗,開始技術對接和指導工作。時間……實在太緊迫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們一張張期待的臉,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所以……我們這個臨時組建的團隊……恐怕……明天上午就得正式解散了。大家……后天之前,必須搬離廠里的宿舍。實在是對不住大家了!不過大家放心!”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又變得“慷慨”起來,“來回的車票錢,大家先墊付一下,等過年……過年的時候,大家來找我,我一定給大家報銷!一分不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番話,如同又一記悶棍,狠狠砸在我們頭上!包廂里瞬間鴉雀無聲。我們十一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從期待變成了錯愕,繼而涌上深深的失望、憤怒,最后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沮喪!</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解散?明天就搬走?車票過年報銷?開什么玩笑!我們才來廣州三個半月!當初他信誓旦旦描繪的“陽光大道”、“最好待遇”、“最好前程”還言猶在耳!我們跟著他背井離鄉(xiāng),沒日沒夜地加班,幫他完成了產(chǎn)品設計的初期工作,眼看就要見到點曙光……結果呢?他拿到了十六萬巨款和每月一萬的肥差,卻像甩包袱一樣,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們這些“老部下”一腳踢開!甚至連個緩沖的時間、合理的安置都沒有!一句輕飄飄的“過年報銷車票”的空頭支票,就把我們打發(fā)了?那個“過年”,誰知道會不會兌現(xiàn)?就算兌現(xiàn),那點車票錢,又算得了什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特別是對我!那個關鍵的信息是我發(fā)現(xiàn)的!是他親口承諾“忘不了我的功勞”!可在整個與深圳廠方談判、簽約、拿錢的過程中,他對我,對任何一位“兄弟”,都守口如瓶,沒有透露半點風聲!直到錢已落袋,才宣布“解散”!這算什么?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利用完了就扔!</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巨大的失落感和被背叛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每個人的心。大家默默低頭吃飯,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美味的菜肴此刻味同嚼蠟。我看著吳則任那張在酒精作用下泛著油光、寫滿“成功”喜悅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短短三個半月,我先是親歷了公交車上那場利用人性貪婪的卑劣騙局,如今又深刻體會到了身邊“帶頭大哥”赤裸裸的唯利是圖與涼薄無情!人心的險惡,竟可以如此花樣百出,如此令人心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個夜晚,我躺在硬板床上,聽著工友們壓抑的嘆息和翻身聲,睜著眼睛直到天亮。吳則任廠長?想必此刻正躺在舒適的賓館里,摟著那十六萬現(xiàn)金,做著飛黃騰達的美夢,鼾聲如雷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尾聲:冷水澡與黃浦江的月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第一個爬起床,走進工廠那簡陋的、只有冷水的水房。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兜頭澆下,激得我渾身一顫,每一個毛孔都瞬間收縮!那徹骨的寒意,卻奇跡般地沖刷掉了積郁在胸中的憤懣、沮喪和迷茫?;煦绲哪X子變得異常清醒。</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水珠順著臉頰流淌,我望著斑駁墻壁上模糊的倒影,一個聲音在心底越來越響亮:“沒有他吳則任,難道我寧某人就活不下去了?就干不成事了?廣州這么大,機會那么多,難道就他一條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想通了這一點,堵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移開了。一股久違的、帶著生澀卻無比堅定的力量從心底升起。洗完冷水澡,擦干身體,我感到一種脫胎換骨般的輕松。走出水房,看到工友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地收拾著行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哥幾個,”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有力,“回去之前,真不去看看廣州了?好不容易來一趟?!?lt;/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唉,哪還有心情啊……”小張嘆了口氣,眼神空洞地看著手里的破行李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是,被騙得那么慘,工作又沒了,趕緊回家吧,丟人……”小李垂頭喪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心涼了,看啥都沒意思?!毙⊥鯎u搖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家歸心似箭,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帶來雙重打擊的地方。我沒有再勸。幫他們把簡單的行李搬上開往火車站的中巴,揮手告別??粗囎酉г趽P起的塵土中,我深吸了一口廣州清晨潮濕而略帶工業(yè)塵埃的空氣,轉(zhuǎn)身走向了公交站。</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一次,我決定為自己停留一天。用身上僅剩的、縫在內(nèi)褲口袋里的那點錢,我買了一張廣州地圖,像個真正的游客一樣,重新認識這座南國之城。我去了莊嚴肅穆的中山紀念堂,感受歷史的回響;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北京路步行街,體會市井的繁華;在珠江邊看船只往來如梭,感受大潮奔涌的脈動……白天的喧囂與熱鬧,暫時驅(qū)散了心中的陰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傍晚,我特意選擇在靠近珠江入???、能眺望黃埔港的地方,找了一家極其便宜的小旅館住下。房間狹小破舊,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視野卻極好。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江面上船只亮起燈火,宛如流動的星河。一輪皎潔的明月升上天空,清冷的銀輝灑滿江面,也灑進我小小的房間。</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倚在窗前,望著月光下波光粼粼、浩渺東去的江水。白日里經(jīng)歷的繁華與此刻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公交車上的喧囂騙局、同伴們捶胸頓足的悔恨、吳則任那張?zhí)搨味俺晒Α钡哪?、工友們黯然離去的背影……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上掉餡餅……”我低聲重復著這句話,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而復雜的笑意。這世上哪有什么免費的午餐,更不會有無緣無故掉落的餡餅。那金光閃閃的“餡餅”背后,往往藏著精心偽裝的陷阱,利用的正是人心深處那點對不勞而獲的僥幸、對“神圣”光環(huán)的盲目、以及對財富捷徑的貪婪。而身邊人的涼薄與算計,則更深刻地揭示了利益面前人性的脆弱與自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冰冷的江水奔流不息,帶走了白日的喧囂與浮華,也帶走了我心中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月光如水,滌蕩著心靈。這一刻的寧靜與通透,是那場鬧劇和背叛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被騙的工友損失慘重,但生活還得繼續(xù);吳則任攜款高飛,看似風光無限,然天道好還,其行可鄙;而我,雖兩手空空,卻得以在珠江水畔的月光下,洗凈鉛華,看清前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中午,帶著一身清爽與一顆更加堅韌的心,我踏上了返回衡陽的列車。車窗外,嶺南的山水急速倒退。我知道,南下的這第一課,代價沉重,但足夠深刻。未來的路還長,天上不會掉餡餅,腳下的路,終究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出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7月3日 寧資虎 匆草于 冠城江景家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衡陽市書法家吳洪鈞書法作品</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