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 賈 （小說）</p><p class="ql-block"> 一樂阿里</p><p class="ql-block"> 坐落在廠部四合院西南角的一間屋子，是廠里所有人每天都要光顧的地方。刷著大白的粗糙墻面的土坯房，從未曾上過油漆的破舊木門、窗。并不是因為這里有什么特殊，而因為這兒是廠里幾百號人以及他們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家家戶戶親人們的情感、溫暖、思念、問候與寄托以及國內(nèi)、外大小信息的中轉(zhuǎn)站。它就是廠里的收發(fā)室。</p><p class="ql-block"> 收發(fā)室唯一的主人是一位干部，姓賈；至于他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因為廠里的大多數(shù)都是和他兒子年齡相仿的人，所以大家都叫他賈叔；時間久了，好像帶個“叔”字并不親切，干脆統(tǒng)稱：老賈。至于名字嘛就沒人去考究了。</p><p class="ql-block"> 老賈四、五十歲，面頰消瘦，紅臉膛，眼睛不大但挺精神，一顆門齒很有性格地突出在前。老賈頭上戴著一頂飛了邊兒，帽檐兒軟成倒了的S型趴在額頭，退色成幾乎白了的解放帽；上衣已經(jīng)很難看出原來的顏色且發(fā)白的中山裝，肩上斜背著一頂草帽，右腿褲腳要么用個夾子夾住褲腿，要么總是卷著幾卷，看著像打魚的，或是早年間，老北京城里，走街串巷賣耗子藥的。其實是防止褲腿卷進(jìn)自行車鏈條里?？瓷先ビ悬c(diǎn)像電影《平原游擊隊》里的游擊隊長李向陽？還是村里的大隊會計？還是《青松嶺》里的趕大車的錢廣？咳，反正你看像誰就像誰吧。</p><p class="ql-block"> 每天，老賈都要騎著車趕往唐徠渠和黃河?xùn)|岸的青銅峽鎮(zhèn)郵電所，取回廠里所有的私人、公家的包裹、信件，各種報紙、雜志?；氐剿氖瞻l(fā)室就如同電影明星一樣，被男男女女，大姑娘小伙子包圍在中央。</p><p class="ql-block"> “賈叔，有我的包裹嗎？”，</p><p class="ql-block"> “老賈有我的信嗎？”，</p><p class="ql-block"> “這雜志不錯，讓我先瞜一眼?！保?lt;/p><p class="ql-block"> “來這看吧，別拿走，一會兒人家還來楸（“取”東北口音）呢！”。</p><p class="ql-block"> 取到信件包裹的，高興地跟中了彩票似的，沒拿到的垂頭喪氣，嘴里嘟囔著：</p><p class="ql-block"> “真是的，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有的甚至還抹著眼淚離開。</p><p class="ql-block"> 小廠主要生產(chǎn)電力變壓器。</p><p class="ql-block"> 大壩緊西側(cè)的下邊，唐徠渠西岸的一個狹長地帶上，是原來建青銅峽水電大壩工程局留下來的工棚?？恐嫦蛭鞯囊婚L溜是變壓器外殼車間，往南下去是漆工班，變壓器高壓試驗班，電工班，籃球場，再下去就是唐徠渠鐵橋，鐵橋再往南是廠大食堂。與這一溜相對的是機(jī)加工的三車間，下去是粉末車間，生產(chǎn)204萬向含油軸承。</p><p class="ql-block"> 兩溜廠房中間就是生活區(qū)通往食堂，鐵橋和小鎮(zhèn)的大通道。因為是工程局臨時加工廠，所以通道并未做硬化處理，鋪著鐵路路基一樣的碎石塊。機(jī)加工每天加工下來的鐵屑，對面鈑金車間殼兒班下來的焊渣撒得一路都是。因為也沒有個像樣的路，收拾完的廢料在碎石子上顛來顛去的難免有遺撒。</p><p class="ql-block"> 老賈騎車通過大通道，上鐵橋還沒多遠(yuǎn)，就推車返回了廠里?；韭短旃ぷ鞯臍ぐ嘁换锍粜∽诱菹ⅲ腺Z打著招呼：“呦，賈叔今天夠麻利啊，剛這會兒就回來啦？”</p><p class="ql-block"> “有我的東西嗎？”</p><p class="ql-block"> 老賈氣急敗壞地說：</p><p class="ql-block"> “還有你地東西嗎？有會修車的嗎？我這車帶癟了，你們可真夠害人的?！?lt;/p><p class="ql-block"> “賈叔，八成兒是對面的鐵屑給您車帶扎了呢？”</p><p class="ql-block"> “別廢話，什么八成、九成地？有會修車的嗎？快，快！一會兒去晚了人家所里上板兒了（關(guān)門）。來來，我那有工具。”</p><p class="ql-block"> 小王軍吹了聲口哨，隨后說到：</p><p class="ql-block"> “走吧，咱幫賈叔修車去。玉楠，你倆的活不是干完了嗎？別愣著啦，咱幫賈叔修車去。” </p><p class="ql-block"> 說完看了班長一眼，班長默許地點(diǎn)了下頭。</p><p class="ql-block"> “賈叔拿什么報答我們呀？”</p><p class="ql-block"> “這事好辦！快跟我走?！?lt;/p><p class="ql-block"> 老賈一刻未停，火燒火燎地拽了一把小王軍。</p><p class="ql-block"> 幾個人還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一會就補(bǔ)好了車帶，老賈推起車就往院子后面跑。</p><p class="ql-block"> “您上哪去呀？”</p><p class="ql-block"> “我走后邊的大路，也不走廠里了，一會再把我車帶扎嘍?！?lt;/p><p class="ql-block"> 機(jī)加工這溜廠房外邊還有一條正經(jīng)的走大卡車的路。這條路是以前工程局運(yùn)砂石水泥的大卡車常走的路，軋出兩道碎石泥水相間的大溝且早已失修的破路。老賈寧肯繞點(diǎn)遠(yuǎn)走這條路也不走廠區(qū)了。</p><p class="ql-block">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p><p class="ql-block"> “得，元宵不元宵——白玩（丸）。回車間接著干活去吧?！?lt;/p><p class="ql-block"> 再說這老賈，取完郵件，走順了，忘了繞路，又跑廠區(qū)來了。</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這段路暗藏殺機(jī)，趕忙騙腿下車，</p><p class="ql-block"> “我推著走。就這一咕嚕唄?！崩腺Z心想。</p><p class="ql-block"> 怎么就這么巧？老賈一抬眼，幾個臭小子站在那沖他呲牙笑呢。</p><p class="ql-block"> 老賈自知理虧，主動說：</p><p class="ql-block"> “你賈叔說話算話，明兒禮拜天，你們都上賈叔家，賈叔慰勞慰勞你們，請你們吃飯?！?lt;/p><p class="ql-block"> 小哥幾個一聽，“真的假的？沒忽悠我們吧？”</p><p class="ql-block"> “你賈叔什么時候說話不算話來著？我分報紙去了。明兒來啊?！?lt;/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管這幾位叫臭小子呢？這里邊還有個典故。一個是兒子小賈也在殼班，再者，那時天天土豆白菜，氣槍子彈似的二米飯，沒油水，有人消化不好，老愛放屁。為了掩飾聲音，鈑金工都人手一把榔頭，快要放的一瞬間，就往鋼板上砸一下，“噹”的一聲同時，屁釋放出來，串屁就多敲幾下機(jī)殼，機(jī)殼震動聲音有持續(xù)性，所以再響的屁聲都掩蓋了。往往臭味伴隨著鋼殼聲音散發(fā)，大家都捂著鼻子相互指責(zé)是他放的。誰也不愿意被說成是屁簍公司的大經(jīng)理，最后黑鍋大伙一起背。所以統(tǒng)稱臭小子。</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幾個人本來想多賴會兒床，但是一想賈叔破天荒第一次開恩請客，還是早點(diǎn)起來，先到鎮(zhèn)上逛逛，然后去賈叔家。</p><p class="ql-block"> 幾人晃晃悠悠百無聊賴地穿過唐徠渠鐵橋，又穿過黃河鐵橋來到鎮(zhèn)上。也沒有地方逛呀，所謂的“王府井”就是人們自嘲，把唯一的供銷社附近叫做王府井。供銷社就是“百貨大樓”，</p><p class="ql-block">再往北應(yīng)該就是“八面槽”嘍。嘿，都按北京最熱鬧的地名賦予小鎮(zhèn)啦！</p><p class="ql-block"> 賈叔家就是供銷社往北十幾步路，應(yīng)該住“八面槽”。不過這還真有個地名：紅泥溝。幾個人一看快上午十一點(diǎn)了，應(yīng)該準(zhǔn)備差不多了。到賈家一敲門，沒聲。</p><p class="ql-block"> “嗯？買菜去了？”</p><p class="ql-block"> 再使點(diǎn)勁敲，喊一聲：“賈叔在家嗎？”</p><p class="ql-block"> 這回有了響動。</p><p class="ql-block"> “誰呀？等著?！?lt;/p><p class="ql-block"> 房門開了，汲拉著鞋穿過小院，門開了，賈叔披著件上衣，揉著眼睛，身上帶著被窩味，</p><p class="ql-block"> “剛幾點(diǎn)呀？你們就來啦？”</p><p class="ql-block"> “賈叔，您還沒起呀？您看都快12點(diǎn)了?！?lt;/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還迷瞪呢。你們幾個快進(jìn)屋?！?lt;/p><p class="ql-block"> 說著，趕快刷牙、洗臉。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伸出雙手手心朝下，往下壓了壓，</p><p class="ql-block"> “你們小哥幾個坐著，啥也不用管，我先買菜去。”</p><p class="ql-block"> “??？快12點(diǎn)了菜還沒買，吃什么就更沒譜兒了，”</p><p class="ql-block"> 個子最小的王軍問：</p><p class="ql-block"> “賈叔，您今天準(zhǔn)備給我們做什么好吃的呀？”</p><p class="ql-block"> 老賈說：“咱得跟廠里有點(diǎn)區(qū)別，天天土豆絲、土豆塊，白菜游泳。二米飯，別說你們了，我沒怎么吃食堂，我都膩了。那啥，我現(xiàn)在去買倆大蘿卜，今天咱們紅燒蘿卜，我再打些醋，再糖拌個蘿卜絲，再來個蘿卜湯，通氣呀！省得你們老放屁。咋樣？”</p><p class="ql-block"> 他抬眼溜了一下對面的人，“不知聲，不滿意？”他心里盤算著。</p><p class="ql-block"> “你賈叔家還有點(diǎn)松蘑，紅薯粉條，咱再來個蘿卜、蘑菇燉粉條子，咋樣？”</p><p class="ql-block">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小王軍清了一下嗓子，說：</p><p class="ql-block"> “賈、賈叔，您先甭忙了，廠里快開飯了，我們還是先不吃您這全蘿卜晏了。您這會兒買蘿卜，再等您做得，能吃上天就黑了。這樣，下回，您提前準(zhǔn)備好了我們再來。不然，廠里的午飯也沒了?！?lt;/p><p class="ql-block"> 幾個人同時站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賈叔回見！謝謝您的熱情款待?！?lt;/p><p class="ql-block">出了門撒丫子向鐵橋，向?qū)Π兜膹S食堂跑去。</p><p class="ql-block"> 老賈尷尬地?fù)u搖頭，沖著幾個人的背影擺了擺手，</p><p class="ql-block"> “慢點(diǎn)跑！”</p><p class="ql-block"> “唉，這幫臭小子。賈叔這兒，除了有幾份過期的報紙，還真是啥也沒有哇?！?lt;/p><p class="ql-block"> （2019、1、18、）</p> <p class="ql-block"> 特別感謝朋友的朋友剛剛提供的，今年在廠食堂位置拍攝的唐徠渠鐵橋的照片！非常珍貴！非常感謝！</p> <p class="ql-block">特別感謝那幾張鐵橋照片和水泥廠照片的拍攝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