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沒人知道那家店鋪是什么時候從街巷中冒出來的，在老城區(qū)那條即將拆遷的舊街上，每天都有一些從事著小本生意的商家，在那條深深的街巷中苦苦掙扎。他們在那條街巷中的衍生與泯滅，就像夜晚悄悄從巷陌中縷縷游走的風(fēng)一樣，他們的來與去，他們的存與亡，皆沒人留意。</p><p class="ql-block"> 在這條街巷中最先開店做生意的那些商家，幾年下來已掘到些細(xì)碎的銀兩，當(dāng)他們精明的從各種渠道打聽到這條舊街的具體拆遷日期，然后就會把自家店鋪低價轉(zhuǎn)讓出去。而再來接手這些即將面臨拆遷店鋪的人，要么是之前從沒做過生意的，要么是些不明究里的外來客。</p><p class="ql-block"> 在那家不知什么時候從街巷中冒出的面店中，坐著一位上了年歲的老婦人，看上去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jì)。在老婦人那張布滿細(xì)密皺褶的臉上，有被陽光強烈熾烤過的痕跡。那老婦人有著一副敦實的身材，高高的個子，梳著一頭短發(fā)，腰間常系著一條花布圍裙。偶有一兩位顧客光顧她的小店，她便趕緊欠了身點著頭，滿臉笑意的迎上去。</p><p class="ql-block"> “客官，吃點什么？您請隨便坐。”</p><p class="ql-block"> 那坐下來的客人先是很鄙夷的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然后又扭著頭傲慢的說：“你這不是賣面的嗎，上面??！還愣著干啥？”</p><p class="ql-block"> 老婦人趕緊陪了笑，謙卑的退了下去，很快，一碗香噴噴的蔥油面就端到了客人面前。那位體形肥碩，手里拎著劣質(zhì)公文包的顧客吃完面，慢條斯理的付了錢，然后又從餐桌上扯了一大卷餐紙巾裝進(jìn)下裝口袋里，這才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腰身，一搖一擺的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等一撥一撥的客人都走了，老婦人又在原來的那個位置上坐下，她開始茫然的注視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那牽著狗的、拎著菜的、涂著厚厚脂粉的大姑娘老太太，就像放電影似地從她眼經(jīng)過。只是他們無一例外的，不會去注意那個坐在店鋪中的老婦人。</p> <p class="ql-block"> 老婦人坐的有些無聊了，偶爾也打量一下自己的小店鋪。這可是她花六百塊錢從一個賣包子饅頭的中年女人手中接過來的，那中年女人有一些胖，肚子也鼓鼓的，她告訴老婦人，她這是要回老家去生孩子，否則，才不會把這店鋪從手中轉(zhuǎn)出去呢！最初，那中年女人向老婦人要一千塊錢的轉(zhuǎn)讓費，在老婦人的好說歹說下，也許那中年女人也是看這老婦人忠厚老實吧，最后才將轉(zhuǎn)讓費降到了六百。</p><p class="ql-block"> 那老婦人打量著她這個店，還真有些狹窄，總共也就二十多個平米。在里面靠墻角地方，最初那個賣包子饅頭的女人在那里砌了一個簡單的灶臺，再擺上幾張桌椅，這店就顯得愈發(fā)的陳舊而又擁擠了。</p><p class="ql-block"> 而今已進(jìn)入到了深冬時節(jié)，街上的行人不多，老婦人面店的生意也不是很好。閑下來時她也曾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個月下來，除交付到房東手中的房租水電，再除去購買各種佐料和蔬菜的錢，到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也就那么幾百塊了。算過這筆賬，老婦人臉頰上的皺紋，又深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舊街夜晚的風(fēng)非常剌骨，它們一陣緊似一陣地刮來?？斓绞c了。外面的風(fēng)也越刮越大，若在平常，興許這個時候還能等到一兩個下晚班回家的客人來吃上一碗熱騰騰的蔥油面暖暖身子，但今天這天氣......</p><p class="ql-block"> 老婦人習(xí)慣性的向街道上瞅了幾眼，昏暗的路燈下，行人越來越稀少，偶有幾個人從店門前經(jīng)過的人，也都縮著脖子眼睛直直的盯著路面，像被風(fēng)刮著趕著似的往前走。老婦人有些失望的站起身，捶了捶有些酸疼的后背，開始收撿那些客人用過的碗筷，這樣冷的天，想必不會再有客人登門，收揀完這些，她也準(zhǔn)備早點打烊。</p><p class="ql-block"> 老婦人正背過身，這時，有一個聲音從她的背后傳來：“老板，有熱湯嗎？給我來一碗！”</p> <p class="ql-block"> 老婦人聞聲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一位年青后生正躬著身子站在她面前。在這樣的大冷天，那位年青后生穿著看起來有些單薄，即使老婦人看得出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然而那年青后生的身子依然微微的顫抖著，像街道旁樹枝上一枚被風(fēng)著的葉子，那后生早已凍得滿臉通紅，在店里燈光的照映下，后生嘴里不時呼出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霧氣。老婦人給那年青后生盛上一碗熱湯，那后生先是在手里捧了一會兒，等碗里的湯不再那么燙了，才慢慢把它喝了下去。喝完湯，后生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票向老婦人遞了過去。他低低的低著頭，用很小的聲音輕輕問道：“老板，一塊錢夠嗎？”</p><p class="ql-block"> 老婦人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又慈祥的看了看年青后生，收了錢，輕輕地說：“夠了，夠了，不就一碗面湯嗎，以后要喝盡管來就是?！?lt;/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個夜晚那間小店快打烊時，那位年青后生都會到老婦人的店里來，照常一塊錢，一碗面湯。只是那面湯喝著喝著，漸漸的在里面多出一些東西。最初，老太太說是客人點了又沒有要的一面條，幾葉蔬菜。解釋完這些，老婦人又不忘往年青后生碗里再滴上幾滴香油，添上些佐料。再后來，那后生每天的面湯，就完完全全變成了一碗香噴噴的蔥油面條。</p><p class="ql-block"> 冬去春來，老婦人的面館生意越做越好。只是轉(zhuǎn)眼到了盛夏時節(jié)，老婦人的面店里，再沒有那位年青后生的身影出現(xiàn)。這時老婦人也從他人的口中打聽到，這條街巷，即將面臨整體拆遷。</p><p class="ql-block"> 老街即將拆遷了，老婦人又回到了鄉(xiāng)下老家。老婦人的兒子，也在一年前考上了一所很不錯的名牌大學(xué)。</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又到一年冬天，雪沒完沒了的下著，老婦人的老家竟遇上了一場十年不遇的大雪災(zāi)。有一天，老婦人上大學(xué)的兒子突然給家里打去電話，說他收到了一件棉衣，還有一張匯款單，但那個給他寄去棉衣與匯款單的人物與地址無從查證，只是在那張匯款單的備注欄里，赫然寫著這樣幾個字“一碗蔥油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