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生在世，沒有誰從小到大沒有接受過禮物。無論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一般都是會給人帶來喜悅的。而我在五十多年前曾經接受了一份讓我感動到心酸的為我送行的禮物。</p><p class="ql-block">那年我20歲，在延慶一個小山村里當小學老師，學校是解放前的破廟改建的，我住著村里兩間民房。1970年的小山村，人們貧窮困苦，房屋低矮破舊，村路疙疙瘩瘩，村前一片干涸的河灘，村后是連綿的荒山禿嶺。</p><p class="ql-block">記得我在這個村教書的時間不長，大概一年，寒假結束了，我也要調走了，我沒有聲張。一個叫張自忠的學生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這個消息，他通知我晚上到教室去一趟。晚上我去了，教室里磚砌的大土爐子躥著紅紅的火苗，還有兩個學生也在，他們把課桌挪到爐邊，屁股坐在課桌上，腳丫子蹬著爐臺。他們讓我也坐上來，我也蹬著爐臺烤著腳，伸著胳膊烤著手。這時張自忠從衣兜里掏出一把糖塊兒塞在我手里：“老師，您要走了，您吃糖！”同時也給兩個同學：“你們也吃！”我很吃驚：“你哪里來的錢買糖啊？”我知道，當時誰家里都沒有“活錢兒”，這買糖的錢該是家里多少天的鹽錢啊！我驚問他的錢是哪里來的?！拔覔炖K頭兒賣的錢?！彼f。我一聽心里就沉甸甸地一酸：得跑多少地方，得攢多少天，才能賣得這三四毛錢??？難得孩子的這份厚重的心意啊！這把糖，我當時吃不下，我留了好多天，后來和親友們一起分享的。</p><p class="ql-block">對這幫孩子，我始終懷著愧疚之情。當時的我正是志大才疏的年齡，對四人幫時代背景下的教學，我沒有獨立的思想，沒有獨特的方法，隨波逐流，誤人子弟。而純樸的孩子們卻給了我很多的照顧。曾記得推開房門出來，發(fā)現(xiàn)我的屋檐下晾曬著一片青草，我知道那是讓我曬干做引柴用的，因為我是在外屋大灶上拉風箱燒柴做飯的。冬天，教室里土爐子燒的煤末子要摻上黃土和成泥，裝進灶眼，中間用大通條捅一個大眼以通空氣。入冬前，我就帶學生去土崖子下面挖黃土。我清楚地記得，挖土的時候一個叫老顢的大男孩不言不語地指了一下上面，把我推開，他站到前面去挖——他怕上面的土塌下來砸到我——當然我也要推開他。</p><p class="ql-block">一幫多么純樸厚道仁義的孩子??！</p><p class="ql-block">唯一可以安慰我自己的是：我愛他們。記得有時候我的宿舍里擠滿了孩子，我和他們玩兒；有時候我們成群結隊去幾里地外的公社所在地看樣板戲電影，我曾背著老顢的弟弟走兩三里不歇氣……幾十年來，我惦記著他們，我惦記著那個賣繩頭兒買糖給我送行的張自忠——他們這些年都過得好嗎？</p><p class="ql-block">去年，我回到了那個小山村——我不認識它了。</p><p class="ql-block">村前是像城里一樣的花園草地，村里的大街小巷都是水泥路，家家不是二層小樓就是別墅一樣的寬敞明亮的平房，村后的山坡上是百畝杏林。</p><p class="ql-block">村里人不多，年輕人大都出外打工了。</p><p class="ql-block">也找到了張自忠，我們也都老得相互不認識了。說起來，他才比我小十歲，應該是小弟弟輩兒。</p><p class="ql-block">他所有的現(xiàn)狀都讓我無比的欣慰：他的院子寬闊干凈整潔，種著幾畦蔬菜。兩棟高大洋氣的平房，現(xiàn)代化設施一應俱全。兩個兒子，一個讀了大學，一個念了大專，都在北京工作。哥倆兄友弟恭，兒媳更是和睦。尤其又得了一對龍鳳胎的孫子孫女，聰明能干的老伴幫助兒媳照顧。還有比這更圓滿的生活嗎？</p><p class="ql-block">我多年惦念的心終于踏踏實實地放下了。</p><p class="ql-block">還讓我高興的是他分到了兩個果園，果園里有幾百棵杏樹，十多個品種。那種又大又香又甜的杏是市場上很少見到的。今年，我得到了很多很多他給我的這甜蜜的禮物！</p><p class="ql-block">此外，我退休了，我想彌補當年沒有教好書的愧疚，我想重新回到這個山村小學校無償支教。我來到小學校，沒有學生了，早已合村并校了。原來解放后由破廟改建的學校，現(xiàn)在又正式變成一座廟了，看得出來，還有香火。</p><p class="ql-block">2025-07-0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