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菜籽溝村的麥田（黃色）與鷹嘴豆田（綠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本來是自然的一部分，可是，人在城市中生活得太久，回到自然中就不自然了；這時連自然也不自然了。“人進來以后其實已經(jīng)打擾了許許多多的生命”，那么人要如何才能在自然中生活下去呢？（這個時候如果你在鄉(xiāng)下有一個院子），“你要變成一個自然中的人才能活下去”；如何變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鄉(xiāng)下是很自然隨意的，講究不得，鳥在你家樹上叫，“叫著叫著空中有一坨鳥屎滴到你頭上了，你也不能恨，不能追到天上去把鳥打一頓”。在鄉(xiāng)下，你會變“懶”：不擦灰塵不掃落葉；不是不擦不掃，而是你折騰不過來。這里，劉亮程舉了一個例子，舉自己的作品《一個人的村莊》中文章，一棵大樹埋在自己一百年的樹葉中，“假如你跟一片樹葉過不去，那你一年就忙那個樹葉去吧?！蔽抑懒藞D片上作家生活之隨意、書院環(huán)境看起來蕪亂的原因了；他更主要的工作畢竟是碼字而不是掃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上是作家劉亮程的一段長談。訪者問，“所以您在這個院子里面生活的狀態(tài)，其實跟您的文字里面世界是很統(tǒng)一的?！彼矚g草，因為草的花期很長。這里，作家似乎提倡懶，訪者禁不住問，你前面提倡勤勞，在鄉(xiāng)下不得輕松；可是現(xiàn)在又為什么提倡懶惰（讓草自由生長）呢？如果不勞動，一個院子不是要荒蕪嗎，它如何運轉(zhuǎn)呢？我覺得作家的話確實有一些矛盾?？墒?，我理解，我覺得從字面上看來，確實似乎有些矛盾之處，可是它們的本質(zhì)并不矛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覺得他說鄉(xiāng)下辛苦，是勸勉那些沒有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而憑一己想象，天真賦予田園美感的年輕人；他在前面指出的那些農(nóng)活勞作確實需要體力與時間，甚至?xí)讶说男木w打磨粗糙以致失去詩意的。但是，當(dāng)他（這里指劉亮程）真正深入泥土與鄉(xiāng)村，深入那種自然的空間與率意的時間時，他又提倡讓草自由生長樹葉在風(fēng)中想唱就唱。我覺得本質(zhì)的根由都是兩個字：自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閑不住，要做樹屋，可是發(fā)現(xiàn)貓頭鷹是樹上做巢了，于是停下了工程：這不也是“自然”的表現(xiàn)嗎？你覺得院子是你的，樹是你的；可是對于貓頭鷹來說，也許這天地都是它們的，而人是闖入者——“人進來以后其實已經(jīng)打擾了許許多多的生命”——所以，劉老師停下來了，這就是他遵循自然、尊重自然的表現(xià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說到貓頭鷹的偽裝，他聯(lián)系到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我覺得很有道理。貓頭鷹“它是偽裝到底，就跟我們寫小說虛構(gòu)一樣，讀者知道我們是虛構(gòu)的，我們也要虛構(gòu)到底，這就是文學(xué)精神。”這兩者很有類似之處，他并且把這種偽裝（即虛構(gòu)）提到“文學(xué)精神”的高度，其實文學(xué)確實就是一種塑造、提升（不拘美學(xué)或哲學(xué)）。貓頭鷹此說，就是劉亮程的“自然”的升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訪者這里補充了一句，她（莫名的，我以為這個“鳳凰網(wǎng)讀書”派出的訪者是一個女性）認(rèn)為貓頭鷹“有它自己的堅持”，我覺得她理解錯了?？雌饋硭窃跒樨堫^鷹（即劉亮程“虛構(gòu)”說）開脫，但其實她理解錯了。所以——作家并未接著她這一句申發(fā)下去，而是仍然接著上面關(guān)于貓頭鷹的“偽裝”展開（我覺得我從“訪談”中讀出這些很有趣，訪者與談?wù)叩慕涣髌鋵嵰彩且环N交鋒，其實亦能看出他們對同一問題看法的高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來，劉亮程談的是大貓頭鷹與小貓頭鷹偽裝之區(qū)別，這里我不禁感喟于作家觀察之仔細（細膩）。我就沒這樣觀察過貓頭鷹，所以我不知道大、小貓頭鷹偽裝之區(qū)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訪談第6節(jié)至此結(jié)束，標(biāo)題是“不要指望鄉(xiāng)村拯救你”，我覺得更多是寓意，就字面內(nèi)容而言，并未完全扣住這個主題；但內(nèi)在、實質(zhì)，有精神的滲透。作家打破許多城市青年的癡妄，他們認(rèn)為的“鄉(xiāng)下”過于詩意。就《一個人的村莊》看來，我覺得劉亮程是從鄉(xiāng)村出來的，他對于鄉(xiāng)村有深刻的認(rèn)識；他之去木壘書院，可謂“回歸”；而那些懷著“向往”去到鄉(xiāng)下的，可能“鄉(xiāng)下”會令他（她）失望，所以該節(jié)的標(biāo)題是：“不要指望鄉(xiāng)村拯救你”——說到根本，能拯救你的只是、只能是你自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劉亮程打理自家菜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在夜晚穿行的經(jīng)歷，勝過讀好多本書｜對話劉亮程》（城市金融報融媒體中心）（節(jié)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06不要指望鄉(xiāng)村拯救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鳳凰網(wǎng)讀書：現(xiàn)在大城市里很多人都會想要一個院子，很多年輕人夢想著您這樣的生活。但看到您在這里的工作量，好像并不比在城市上班少。</p><p class="ql-block">劉亮程：想要一個院子是很多人的想法。他們想象中擁有一個院子可以聽著鳥叫，聽著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然后吃著菜地里面的有機菜，其實那是一個詩意的院子，現(xiàn)實中沒有那樣的院子。</p><p class="ql-block">不要奢望能夠在鄉(xiāng)村來獲得更多，鄉(xiāng)村能夠給你一夜安靜的夢和睡眠，能夠讓你滿眼青翠或者滿耳朵風(fēng)聲鳥叫，去度過你幾天的閑散時光已經(jīng)夠了，鄉(xiāng)村給你的只能是一個短暫的安慰。假如真正讓你變成一個在鄉(xiāng)村的居住者，你可能面臨的焦慮比城市人更多。</p><p class="ql-block">在這做一個院子光有精神是不行的，必須要有一個很大的毅力在這能活下去。</p><p class="ql-block">你假如擁有一個院子，可能比在城市里面任何一份工作都忙。因為這個院子需要你動手把它打理出來，你首先會變成一個清潔工，掃院子；變成農(nóng)民，種植院子里面的菜；養(yǎng)兩只雞，你就變成了飼養(yǎng)員，你早晨得給雞喂食，一天喂兩頓，人一日三餐，雞最起碼一天吃兩頓。雞開始忙著下雞蛋的時候，你每天要收一趟雞蛋，都是很忙的。</p><p class="ql-block">我愛人每天都要去收雞蛋，雞咯咯咯一叫她就知道，她就坐不住了，需要去收雞蛋，一切都是忙的，你得有精力，有時間，在一個院子里面過這樣一種田園生活。</p><p class="ql-block">詩意的田園生活想想而已，城市的年輕人到鄉(xiāng)下去找一個農(nóng)家樂住一晚上過過癮就可以了，千萬不要有這種自己擁有一個院子的想法。</p><p class="ql-block">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焦慮和內(nèi)耗的年輕人，只能是來這里治愈一下子再回去，以后焦慮了再來治愈一次。</p><p class="ql-block">劉亮程：這種生活本身來一次是可以治愈人的，你比如說在這棵楊樹下聽一下午的樹葉響聲。因為你滿腦子嘩嘩作響的樹葉聲，會把你在城市殘留積壓的那些人世喧囂洗蕩干凈。</p><p class="ql-block">但是你要一直待下去，待上五天肯定還會更加抑郁，因為這種聲音也是單調(diào)的，自然界的所有聲音都是最單調(diào)的，它需要一個人的心靈能夠接受這種單調(diào)的聲響的時候，才可能坐到一棵樹下去欣賞樹葉的響聲。</p><p class="ql-block">你得具備一種跟自然土地交流的能力。不管跟什么東西交流，跟一棵樹交流、跟一只螞蟻交流，你們之間都必須有一種語言。假如都沒有的話，到哪去你都是一個客人，自然就在那，你走不進去。或者你到一塊自然之地，自然馬上就不自然了。</p><p class="ql-block">你從這走過去的時候，地上所有的螞蟻都亂跑，它跑什么？一個人來了，六條腿的螞蟻突然看到一個兩條腿的動物來了，你一腳下去可能四五只螞蟻就不見了，就消失了，自然能自然嗎？你過去以后順手摘一片草葉的時候，那片草就會恐懼。</p><p class="ql-block">我們到這個院子來，就是懷著一種到一棵樹下來生活、到自然中來生活的愿望。</p><p class="ql-block">這個院子，我們來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提前到來了，螞蟻、老鼠、蒼蠅、蝴蝶、鳥、烏鴉、麻雀都是先來者，不是因為你把這個院子買下你就是主人了。</p><p class="ql-block">你必須作為一個入住者，要時刻放下主人的心態(tài)。</p><p class="ql-block">我到這來，我天然知道我就是跟螞蟻一塊來生活的，跟樹上的鳥一塊生活的，跟樹一塊生活的，所以這個院子里所有的東西我們基本上沒動，只不過是把該鋪地的地方鋪了鋪，這些房子也沒動，就是很隱蔽地改造了一些玻璃房。因為這個房子都幾十年了，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不要輕易去動一些老東西，至少讓它大體上保持一個原來的樣子，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人進來以后其實已經(jīng)打擾了許許多多的生命。人到自然中，人也不自然了，自然也不自然了。人本來是一個自然中的生命，因為在城市中居住太久了，已經(jīng)不適合在自然中居住了。那這個時候假如在鄉(xiāng)下有一個院子，你要變成一個自然中的人才能活下去。</p><p class="ql-block">比如你在城市愛干凈，一天要洗好幾次澡，身上不能有塵土，但是你到這個院子來生活，遍地都是土，你首先要接受土。要是土落在你身上，落在你衣服上，你都不嫌棄它，你才能住下去。還有蟲子，到處爬的都是蟲子，你要允許這些小生命在你身邊爬來爬去，允許一個小蟲子落在你胳膊上，你把它彈走，而不是一巴掌把它拍死。</p><p class="ql-block">這就是一個個生命體，所以鳥在你家樹上叫，叫著叫著空中有一坨鳥屎滴到你頭上了，你也不能恨，不能追到天上去把鳥打一頓。</p><p class="ql-block">我們到這來生活以后首先是變“懶”了，很少去擦桌椅了，窗臺上、桌椅上假如落得有土，也是可以接受的，假如連土都不接受，一年到頭你就跟土過不去了，光擦桌子就會把你折騰了。還有樹上每時每刻的落葉，從春天葉子剛長出來就會被風(fēng)吹落，一直落到秋天，我們基本上也習(xí)慣不掃樹葉了。</p><p class="ql-block">我在《一個人的村莊》寫過一首詩，我說一棵樹活在一百年的落葉中，一層一層的落葉落在樹根上，落在樹的周圍，一棵百年大樹埋在自己的落葉中。到這來以后我看到這么多大樹，我們再不去掃葉子。假如你跟一片樹葉過不去，那你一年就忙那個樹葉去吧。</p><p class="ql-block">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您在這個院子里面生活的狀態(tài)，其實跟您的文字里面世界是很統(tǒng)一的。</p><p class="ql-block">劉亮程：差不多，要看得過去，遍地都是草，農(nóng)民最討厭草，草長在田里面就跟長在身上一樣難受。農(nóng)民見不得草，但是我能看習(xí)慣草，草長到哪我覺得都是好的。</p><p class="ql-block">我們剛來的時候花池里都要種花，我愛人、我媽媽都喜歡種花，我就不喜歡種花，因為草可以從夏天開花開到秋天，所有的花都有花期，唯獨草的花期一直到打霜之前。</p><p class="ql-block">鳳凰網(wǎng)讀書：但按照您剛剛說的，真的有院子的人應(yīng)該要很勤快，要不然院子運轉(zhuǎn)不起來。</p><p class="ql-block">劉亮程：你可以在院子多種多養(yǎng)，讓院子變得生機勃勃。但是你必須要懶惰，不去動一些東西。像我其實也管不住自己的手，我經(jīng)常會無事找事，比如大概四年前我?guī)Я藥讉€志愿者、助手，準(zhǔn)備在這兒做個樹屋。</p><p class="ql-block">結(jié)果剛建好樹屋的平臺，有貓頭鷹在那孵了一窩小貓頭鷹，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以后就把工程停下來了，貓頭鷹在樹上建窩了，我們就不搭房子了。</p><p class="ql-block">貓頭鷹非常有意思，也可能現(xiàn)在它就在哪個地方、哪一個樹枝上偽裝成一個小樹樁，它特別會偽裝，有時候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在那偽裝，然后指著它，它知道我們發(fā)現(xiàn)它了，它還在那兒偽裝。它是偽裝到底，就跟我們寫小說虛構(gòu)一樣，讀者知道我們是虛構(gòu)的，我們也要虛構(gòu)到底，這就是文學(xué)精神。</p><p class="ql-block">貓頭鷹它就是一個偽裝者，自然界中的偽裝者。我們在這指著它，說你看，那是貓頭鷹，它眼睛一動不動，假裝看不到我們，我們也就沒看到它。</p><p class="ql-block">鳳凰網(wǎng)讀書：有它自己的堅持。</p><p class="ql-block">劉亮程：小貓頭鷹不一樣，它會趴到窩邊上，它的眼睛會動，大貓頭鷹會偽裝到眼睛不會動，這是最高級的偽裝，它眼睛只要一不動，就是一個枯樹樁。小貓頭鷹它好奇，眼睛動來動去就被發(fā)現(xiàn)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劉亮程用舊木門在樹木之間做了一扇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圖文來自網(wǎng)絡(lu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