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七月的暑氣蒸騰上來，草木葳蕤得近乎放肆。城里滿街的解暑神器，冰鎮(zhèn)的飲料、旋轉(zhuǎn)的電扇、噴涌的冷氣，卻總讓我想起衡陽老家田埂上那些滾圓的大西瓜。它們臥在菜園的土上，青皮上蒙著層白霜，像一個個貪涼的小獸。</p> <p class="ql-block">我的故鄉(xiāng)在湖南衡陽一個叫作石塘村的地方。八十年代的夏天，蟬聲在燥熱中織成一張密網(wǎng)，罩住了整個村莊。那時節(jié)，西瓜便是人間至味。父母在開春就忙著整地、下種，將瓜秧一株株栽進(jìn)濕潤的泥土。父親的手雖粗糙，卻能極靈巧地避開嫩莖；母親總在黃昏時分提著木桶澆灌，水珠濺在葉片上，會映出碎金似的光。</p> <p class="ql-block">約莫七月份，瓜地里便臥滿了圓滾滾的寶貝。午后暑氣最盛時，父親用鐮刀背輕叩瓜皮，咚咚…聲清脆的便是熟透的。刀刃剛劃開青皮，瓜就“咔“地裂成兩半，露出沙瓤上嵌著的黑籽。我們兄妹三人蹲在田埂上啃瓜，汁水順著下巴淌到衣襟，螞蟻循著甜味在腳邊打轉(zhuǎn)。</p> <p class="ql-block">“丫頭，慢些吃?！贝蟾缈偘炎钪虚g那塊無籽的瓤留給我。他比我大五歲，肩膀已曬成醬色，挑著幾十斤的擔(dān)子能走三里山路。有回我偷跟去集市，見他蹲在竹棚下，撩起衣角擦汗：“包熟包甜，不甜不要錢！”那聲調(diào)陌生得讓我發(fā)愣。買主拍打瓜皮時，他眼角會微微抽動——那是心疼父親的心血被挑剔。</p><p class="ql-block">賣不完的瓜，父親讓我們推板車挨家送。李嬸接過瓜總要捏捏我的臉："小妹越長越水靈了。”王伯則會摸出幾顆水果糖，那彩色的玻璃紙我能攢上半個月。最難忘是村西的孤寡老人張阿婆，她總用枯枝似的手?jǐn)?shù)出毛票：“給娃們買筆墨?！备绺绾髞砬那陌涯切┯矌哦既亓怂T縫里。</p> <p class="ql-block">如今超市里的西瓜整齊劃一，甜得發(fā)膩。我再也找不到那種需要俯身傾聽的瓜，找不到會“咔”一聲自動裂開的驚喜。去年回鄉(xiāng)，老屋后的瓜地早已荒蕪，哥哥也蒼老了一些。我們蹲在門檻上吃買來的瓜，他突然說：“現(xiàn)在的瓜，怎么不流汁水了？”</p><p class="ql-block">蟬聲依舊震耳欲聾。我望著遠(yuǎn)處田埂上幾個奔跑的小身影，他們手里的西瓜在陽光下像一個個綠色的太陽。忽然明白，那些流淌在記憶里的甜蜜，從來不只是瓜瓤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插圖來自手機拍攝和網(wǎng)絡(luò)（后兩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