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夏日的午后，陽光毒辣地炙烤著大地。我坐在老槐樹下，竟聽不見一聲蟬鳴。這寂靜，使我頗感詫異。往年此時，蟬聲如沸，聒噪得人心煩；而今卻杳無聲息，仿佛它們從未存在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蟬的一生，原是一場漫長的等待。幼蟲蟄伏地下，吮吸樹根汁液，歷三年、五年，乃至十七年之久。待到某個夏夜，它們便鉆出泥土，爬上樹干，完成那"脫殼之變"。我曾親眼見過這奇妙的一幕：蟬甬背部裂開一道縫隙，嫩綠的新蟬掙扎而出，翅膀初時皺縮如紙，漸漸舒展，在晨光中變得透明。這蛻變，是生命最為壯麗的儀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這般景象如今已不多見。農人們手持電筒，成群結隊地在林間搜尋蟬甬。男女老幼齊參戰(zhàn)，從傍黑到夜三更，手電筒的光芒在林間上下晃動。村人?？淠衬硟煽谧右灰鼓苊习僦?，賣給飯店一塊錢一只，好生羨慕，說人家會掙錢。如今城里的人們尤其是年青父母開著私家車來到運河岸邊的堤林里也參與進來，他們將這"高蛋白美味"裝入塑料袋，論斤出售。夜市上，油炸蟬甬成了稀罕物，價格不菲。我見過一個小販，面前擺著幾大盆蟬甬，皆已死去，僵硬的肢體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場無聲的屠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農藥的濫用更是雪上加霜。田間地頭，殺蟲劑如雨般灑下，不僅滅了害蟲，也毒殺了這些無辜的生命。蟬甬在泥土中吸食樹根汁液，不知不覺便將毒素積累體內。待到破土而出時，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完成那最后的蛻變。我曾撿到過幾只畸形的蟬，翅膀殘缺，身軀扭曲，在地上痛苦地爬行，終不免一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昆蟲學家告訴我，蟬是生態(tài)鏈中重要的一環(huán)。它們在地下時疏松土壤，成蟲后又成為鳥類的食物。它們的鳴叫雖聒噪，卻是夏日不可或缺的背景音。而今這聲音日漸稀少，預示著更大的生態(tài)危機。人類總以為自己站在食物鏈頂端，便可肆意妄為，殊不知滅絕他者之日，便是自掘墳墓之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得兒時，蟬鳴是夏日的標配。午后悶熱難耐，蟬聲便愈加響亮，此起彼伏，如浪如潮。我們這些孩童，常循聲而去，在樹干上尋找它們的蹤跡。偶爾捉到一只，便用細線拴住，看它撲棱著翅膀飛旋。傍晚時分，蟬聲漸歇，取而代之的是蟋蟀的鳴叫。這般自然的韻律，如今想來，竟如隔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幾日遇見一位老者，他說已有三年未聞蟬鳴。他住在城郊的小院里，往年此時，蟬聲震耳欲聾，今年卻一片死寂。他拄著拐杖，在樹下徘徊，似在尋找什么。"怕是絕了種了，"他喃喃自語，神情落寞。我想安慰他，卻無言以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科學研究表明，全球昆蟲數(shù)量正以每年2.5%的速度減少。照此趨勢，百年之內，許多物種將不復存在。蟬不過是其中之一，卻因其顯著的鳴叫聲，最先引起人們注意。當寂靜成為常態(tài)，人類才會驚覺自己失去了什么。到那時，悔之晚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護蟬類，其實不難。減少農藥使用，禁止濫捕，保護棲息地，都是可行之法。然而人心貪婪，總將眼前利益置于長遠生存之上。那些摸蟬甬的人，未必不知此舉的危害，只是利字當頭，便顧不得這許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幕降臨，我仍坐在老槐樹下。忽然，一聲微弱的蟬鳴從遠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似在掙扎。我屏息傾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了。夜風拂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蟬聲漸稀，終至寂然。這寂靜不是安寧，而是死亡的先兆。當最后一個物種滅絕時，人類是否也會聽到自己命運的喪鐘？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此刻的寂靜，已足夠令人毛骨悚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護它們，就是保護我們自己。這道理如此簡單，卻又如此難以踐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