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西寧站的汽笛撕開黎明時，鐵軌已在晨光里鋪成金色的綢帶。踏上列車的瞬間，便覺有股力量在牽引——不是機械的動力，而是來自西南方向那片高原的召喚。車窗漸漸框住越來越藍的天，青藏線的心靈之旅，就從這鋼鐵與大地的私語中開始了。</p> <p class="ql-block"> 出西寧不久，湟水谷地的綠意便褪成了赭紅的戈壁。列車像艘孤舟，航行在無邊的石海，碎石子在陽光下閃著鹽粒般的光。偶爾有駱駝刺從沙礫中探身，細弱的枝條卻倔強地指向天空，仿佛在為我們指引通往云端的路。車廂里有人開始吸氧，塑料面罩里呼出的白霧在窗上凝成霜花，又被外面的強光融化——這是高原給初來者的溫柔警示。</p> <p class="ql-block"> 當青海湖突然撞入眼簾時，全車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不是湖，是天空落在人間的碎片，藍得發(fā)脆，仿佛一碰就會裂開。油菜花正開得熱烈，金黃的花海沿著湖岸鋪展，與碧藍的湖水在遠處凝成一條紫銅色的線。幾只斑頭雁掠過水面，翅膀劃破的漣漪里，雪峰的倒影碎成點點星光。有藏族牧人騎著馬在湖邊放牧，紅色的藏袍在花海中跳動，像朵移動的格桑花。</p> <p class="ql-block"> 過了格爾木，鐵軌開始攀向云端。海拔表的數(shù)字跳得越來越快，窗外的山也換了模樣——巖石褪去植被的偽裝，裸露出青灰色的筋骨，山頂?shù)姆e雪卻像哈達般潔白。風把云撕成稀薄的紗，貼在山肩上，列車穿過風區(qū)時，車身微微搖晃，仿佛在與高原的脈搏共振。</p> <p class="ql-block"> 沱沱河沿的站牌一閃而過，那是長江的源頭。河床里的水并不壯闊，只是些清淺的溪流，在卵石間叮咚作響，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從這里開始，每一滴水都在奔赴大海的路上。不遠處的唐古拉山口，雪峰如犬牙交錯，經(jīng)幡在狂風里獵獵作響，六字真言被風卷著，撒向每一節(jié)車廂。</p> <p class="ql-block"> 當那曲的燈火在暮色中亮起時，草原已浸在暮色里。牦牛群變成模糊的黑點，像被打翻的墨滴。列車員開始分發(fā)酥油茶，搪瓷碗里的茶湯泛著油星，喝一口，暖意從喉嚨直抵丹田。</p> <p class="ql-block"> 布達拉宮的金頂在晨霧里浮沉著，像從地殼深處生長出的神話。沿著紅山的石階向上攀爬，每一步都踩著六百年的塵埃。墻體是赭紅色的，那是當?shù)毓そ秤冒赚敳菖c紅土混合的古老配方，經(jīng)雨水沖刷后愈發(fā)沉靜，仿佛歲月在上面洇開的血痕。轉(zhuǎn)角處遇見一位磕長頭的老阿媽，她的藏袍沾滿塵土，額頭卻光潔如玉——那是無數(shù)次與大地相觸磨出的溫潤。她手中的轉(zhuǎn)經(jīng)筒轉(zhuǎn)得飛快，嗡鳴聲里，六字真言像種子般落進每一粒高原的沙。</p> <p class="ql-block"> 大昭寺前的石板路被信徒的身體打磨得發(fā)亮，像一面攤開的銅鏡，照見千百年來的虔誠。寺內(nèi)的酥油燈長明不熄，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壁畫上，唐代的飛天與現(xiàn)代的朝圣者在光影里重疊。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前，藏族姑娘將臉頰貼在鎏金佛龕上，睫毛上的霜花在燈影里顫動，仿佛要把心事都洇進這尊穿越千年的佛像里。</p> <p class="ql-block"> 從拉薩出發(fā)的公路像一條銀鏈，在念青唐古拉山的褶皺里蜿蜒。車窗外，牦牛群像黑色的星辰散落在草原，遠處的雪山戴著永恒的雪冠，云影在山壁上投下流動的墨跡。海拔逐漸升高時，天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云朵不再是懸浮的裝飾，而是纏繞在山肩的哈達。</p> <p class="ql-block"> 羅布村藏在峽谷深處，村口的老核桃樹已有千年樹齡，枝干虬曲如經(jīng)卷上的文字。村里的房屋是石頭壘砌的，屋頂曬著金黃的青稞，婦女們坐在門廊前捻羊毛，紡錘轉(zhuǎn)動的聲音與遠處的溪流聲交織成歌。遇見一位守著經(jīng)堂的老僧人，他說這里的河水是雪山的眼淚，每一滴都帶著神的祝福。果然見溪水里游動著半透明的魚，脊背泛著月光般的銀輝。</p> <p class="ql-block"> 在米拉山口，經(jīng)幡被風撕成碎片，卻依然執(zhí)拗地向天空傳遞著祈愿。海拔五千多米的石碑前，有人放下經(jīng)幡，有人埋下刻著六字真言的石頭，也有人只是靜默地站著，看云在雪峰上投下瞬息萬變的影子。這里的風太烈，能吹散所有世俗的重量，只留下最本真的呼吸——與雪山同頻，與天地共振。</p> <p class="ql-block"> 林芝的風光是另一種模樣。尼洋河像一條翡翠絲帶，兩岸的桃樹在四月會燃成粉色的云霞，而七月的青稞田則鋪展成金色的海洋。八一鎮(zhèn)的清晨總是裹著薄霧，穿藏裝的姑娘背著竹簍去采松茸，竹簍邊緣的野花隨腳步輕輕搖晃。站在比日神山上俯瞰，鎮(zhèn)子像撒落在山谷里的瑪尼堆，炊煙與晨霧纏繞著，分不清哪是人間煙火，哪是仙境氤氳。</p> <p class="ql-block"> 尼洋河與雅魯藏布江交匯處，渾濁與清澈的水流纏綿著奔向遠方。江邊的沙灘上，瑪尼堆壘得很高，每一塊石頭都被經(jīng)文與手掌的溫度浸潤過。有個穿沖鋒衣的年輕人在壘瑪尼石，他說從成都騎行而來，摔過跤，流過血，卻在看見雪山的那一刻突然懂得：所謂信仰，不過是在認清生活的荒蕪后，依然選擇向高處攀登。</p> <p class="ql-block"> 林芝的風是帶著水汽的。不像拉薩的風那樣干燥凜冽，這里的風裹著雪山融水的清冽，混著松針與野花的氣息，吹過臉頰時，像藏族姑娘遞來的青稞酒，綿柔里藏著清甜。</p> <p class="ql-block"> 森林是立體的。低處是開著小藍花的杜鵑叢，往上是筆直的云杉，樹干上掛著淡綠色的松蘿，像老神仙的胡須。陽光從枝葉的縫隙里漏下來，在腐葉鋪就的地上織成金網(wǎng)，踩上去軟綿綿的，能聽見蘑菇頂破泥土的輕響。偶爾有小松鼠竄過，蓬松的尾巴掃落松針，驚起幾只紅嘴鴉，翅膀掠過樹梢時，帶起一陣松脂的香氣。</p> <p class="ql-block"> 雪山在這里是溫柔的。南迦巴瓦峰的雪冠總藏在云后，偶爾露出來，像害羞的少女撩開面紗，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落進腳下的雅魯藏布江。江水不似上游那般湍急，到了林芝境內(nèi)，忽然放慢了腳步，在峽谷里繞出幾道柔美的弧線，水色也染成了翡翠，倒映著兩岸的云杉與松蘿。</p> <p class="ql-block"> 尼洋河在這里拐了個彎，河水漫過淺灘，形成無數(shù)溪流。卵石在水底閃著光，像被水打磨了千年的瑪瑙。幾個孩童赤著腳在溪邊撿石頭，笑聲驚飛了停在石頭上的蜻蜓，藍紫色的翅膀在陽光下一閃，便沒入岸邊的花叢。遠處的青稞田正泛著淺黃，田埂上的瑪尼堆插著經(jīng)幡，風過時，經(jīng)文的聲音與溪流的叮咚纏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語，哪是地聲。</p> <p class="ql-block"> 傍晚的林芝最是動人。夕陽把雪山染成金紅，森林卻浸在靛青色的暮靄里，唯有河水，依然亮著，像條碎金鋪就的路，從雪山腳下一直鋪到夢的盡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