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半江暮色半城詩</p><p class="ql-block"> 煙雨隨筆</p><p class="ql-block"> 暮色從山脊線滑落時,贛江便成了一張被對折的云母箋。新干贛江大橋恰恰就在那道折痕中,將霞光與燈火齊齊壓進水天相接的狹隙里。此刻的江面空闊得驚人,沒有渡輪來劃破水面的鏡痕,也聞不到船笛中驚散暮靄沉沉的長吟,唯有混凝土橋身沉默地丈量著暮色的深淺。</p><p class="ql-block"> 橋上的路燈次第亮起,像是有人沿著江心撒了一路的星火。那些光點起初像怯生地在試探夜色,而后又突然壯大著膽子連綴成串,最終在平靜如鏡的江面投下兩條并行的光帶。這光帶隨著幾乎不可察覺的微波起伏,時而斷裂成跳動的金珠,時而又聚攏為流淌的綢緞。對岸山巒早已褪去白日的青翠,此刻正以黛色層層暈染,最遠處幾峰與暮云難分彼此,仿佛被天空吮去了輪廓。</p><p class="ql-block"> 此刻的江水,靜得能聽見暮色沉降的聲響。江面上沒有螺旋槳攪動的漩渦,沒也不見有汽笛驚飛的白鷺,連往日總在淺灘撲騰的魚群也都沒了蹤影。這般寂靜里,倒顯得橋頭的景觀燈愈發(fā)鮮活——那暖黃的光暈在暮色中竟真似燃起了無形的火,將四周空氣都灼得微微扭曲。橋墩旁的江邊,幾個垂釣者如同江岸長出的蘆葦,他們的釣竿斜指蒼穹,像是要從漸暗的天幕上鉤下幾顆早現(xiàn)的星子。</p><p class="ql-block"> 黃昏時的云霞,其中的變幻最為驚心動魄。初時不過西天一角泛著橘紅,轉眼便蔓延至整片穹頂。在沒有船桅分割的絢爛天幕里,也沒有航跡攪亂中的完美倒影,金紅、玫紫、靛藍如潑翻的顏料在云端自在流淌。最奇的是云隙間漏下的幾束金光,恰似天宮垂落的絲絳,末端正落在大橋欄桿上,將混凝土的橋身鍍成流動的琥珀。此刻若凝神細看,會發(fā)現(xiàn)每根欄桿都在微微震顫,仿佛正在無聲地彈奏這難得的靜謐。</p><p class="ql-block"> 岸邊的樓群次第亮燈。那些方格子里的燈火有暖黃有冷白,在紋絲不動的江面投下筆直的倒影。某扇窗前忽然有人影晃動,驚起窗臺上的鴿子,它們撲棱棱飛向暮色,羽翼邊緣也沾了霞光。更妙的是岸邊景觀燈的漸次亮起,紅藍綠紫的光斑在江面跳躍,卻因少了往日常見的渡輪經(jīng)過,這些光斑得以保持完整的幾何形狀,如同精心排列的彩色積木。</p><p class="ql-block"> 江邊的步道上,行人三三兩兩。那些穿練功服的老人,或者推著音響緩行的戲劇愛好者,其唱段不知是否在靜止的空氣中傳得更遠;孩童舉著熒光氣球奔跑,那些發(fā)光的圓球在暮色中劃出詭譎的軌跡;最動人的要數(shù)那對憑欄而立的老夫婦,銀發(fā)被江風吹亂也不去拂,只管望著對岸山影喃喃低語。沒有汽笛打斷他們的私語,沒有浪花淹沒他們的嘆息,他們的身影被最后一縷霞光勾勒,在欄桿上疊成剪紙般的輪廓。</p><p class="ql-block"> 這般空闊的江面,竟比平日更顯豐盈。晚風揉皺了燈火的倒影,將無數(shù)光斑輕輕推至岸邊,又緩緩送回江心。有夜釣者打亮頭燈,那束白光刺入水中,照見幾尾游魚靜止如畫。遠處貨港碼頭的探照燈偶爾掃過江面,剎那照出無數(shù)懸浮的微塵,恍若一場被按下暫停鍵的微型暴雪。</p><p class="ql-block"> 當對岸的山影,徹底地融入了夜色,大橋才真正顯露出來它的骨骼。那些燈光不再是與渡輪爭輝的配角,而是成了黑暗中的絕對主宰。它們講述著混凝土與燈光的史詩,也記錄著每個途經(jīng)者的故事——貨車司機疲憊的哈欠,電動車后座孩童的嬉笑,還有那對在觀景平臺擁吻的戀人,他們交握的雙手在欄桿上投下心形的剪影。沒有汽笛為他們伴奏,此刻的寂靜反而成了最動人的和弦。</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江的彼岸,操縱著大疆無人機,看最后一抹霞光被江水溫柔吞沒。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像似有人在呼叫,正要回復時,一陣裹挾著江風清香襲來,將鎖屏壁紙上的向日葵吹得亂顫。抬頭望見月亮已悄然爬上橋塔頂端,清冷的銀輝與溫暖的燈光在欄桿間交融,時光仿佛在此處打了個精致的繩結。</p><p class="ql-block"> 這半江暮色半城詩的景致,因有了江面的空寂,反倒顯得格外澄明。贛江上沒了渡輪犁開的浪痕,當然也就缺少了船笛劃破的寧靜動態(tài),自然的天工與人工的奇巧,仿佛要在贛江之上的黃昏里,達成了最純粹的媾和。當夜航的飛機拖著紅綠燈從橋上空掠過時,我忽然覺得,那閃爍的光點恰似一句未寫完的詩行,永遠懸在這無船無笛的完美暮色里。</p><p class="ql-block"> 2025/07/05於新干</p> <p class="ql-block"> 475/16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