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韋超（網(wǎng)名永超凡）</p><p class="ql-block">2025.7.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5月份，本就有高血壓、糖尿病和耳聾眼花的老父患上輕度腦梗。經(jīng)治療后，起初尚可拄拐緩行，可幾個月后，逐步開始長期靜臥，偶爾短暫下床。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常照料，主要依賴同為八旬開外的母親。嫁在本村的姐姐每天來兩三趟，采買、洗衣、做飯，對父親噓寒問暖，擦屎倒尿，事無巨細，出力又貼錢，大大減輕了母親操勞和憂慮。平時在西安帶外孫的二哥，每月回家一兩次，待上好幾天，給父親喂藥、擦洗、剪指甲，扶著走路，尋醫(yī)問藥，從不言辛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遠在千里之外工作的我，一般只在春節(jié)回家，不過五六天就返回，只能通過給錢和寄藥等體現(xiàn)些許孝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時時回想起父親的這一生，從年輕時的體格強壯、走南闖北、能說會道、吟詩賦聯(lián)，到如今的生活難以自理，風(fēng)燭殘年，心底里不禁陣陣哀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何拿一個詞來簡單評價父親呢？以母親的眼光看，就是“無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小愛學(xué)習(xí)的父親，雖小學(xué)和初中成績一直優(yōu)異，但因家庭變故和時代原因，無奈初中畢業(yè)即輟學(xué)。愛好文史的父親，無論走到哪里，只要看見好對聯(lián)，就趕快背誦或抄寫下來，也時常在十里八鄉(xiāng)范圍內(nèi)，四處拜訪文友，深入交流。他愛寫快板，七十年代常在村里登臺表演。各種順口溜更是張口就來，非常貼切人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每遭受沉重打擊、郁郁寡歡的時候，他常常精神亢奮，徹夜難眠，或長吁短嘆，或執(zhí)筆書寫?？彀耸畾q時，一連串的歷史、地理知識仍如數(shù)家珍，很少出錯。至今，家中尚存有各類書籍?dāng)?shù)十本和抄寫著民俗等知識的厚厚紙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農(nóng)村同齡人大多僅簡單識字，與之相比，他經(jīng)常自夸文化程度高。每當(dāng)父親洋洋得意時，母親就針鋒相對的挖苦“文化程度高有什么用？”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啊，文化程度高，不如會木工、瓦工、開車、修理等可為家庭帶來較高收入的技能，不能讓女人和孩子吃穿用無憂，有啥可炫耀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資聰穎的父親不甘心被土地束縛，一輩子務(wù)農(nóng)。他的書桌抽屜里，存有一方刻著“俊杰”二字的印章，這是他自起的字，由此可見年輕時的心境與理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里，他曾一度熱衷于販銀元、倒糧票，多年販賣雞蛋、紅棗，在華陰果園、咸陽建筑工地等長期打工，還堅持打槐米、挖草藥，可謂農(nóng)、工、商三行皆經(jīng)歷豐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惜，由于遭受他人假銀元坑騙、糧票快速退出歷史舞臺等原因，這兩樣倒賣結(jié)實賠了一把。如今，家中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銀元贗品和作廢糧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嘲諷或抱怨他，是正常的。父親常年在外經(jīng)商、打工或拜訪友人，農(nóng)忙時經(jīng)常不能或不愿回家，徒留母親在地里、家里一人忙活，吃盡了苦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賺錢時，父親騎著自行車早出晚歸，母親早晚可口飯菜伺候，家中諸事不讓父親操心。賠錢時，父親情緒沉悶，對母親隨便找茬吆喝，甚至動粗撒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凡是個女人，都忍受不了這一點。何況母親個頭一米五、體重才八九十斤，在一米七多、體重百三四的父親面前，只能像小雞一般任由宰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十年代之前出生的西北農(nóng)村男人，一般不做飯。我年過半百了，見過父親做飯的次數(shù)不過兩三次。他雖聲稱會做飯，但能干、賢惠、習(xí)慣于包攬家中諸事的母親，很少給他表現(xiàn)的機會。哪怕走親戚、去縣城住院看病耽擱幾天，或到江蘇幫我們帶孩子一年半載，也早早就給姐姐交代好，承擔(dān)起給父親做飯或送飯的任務(w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唯一的一次例外，是1999年冬季開始，母親在連云港待了大半年，帶我剛出生的大女兒。二哥兩口子學(xué)校事務(wù)緊張，只能周末回家，無奈只能由父親在老家?guī)們蓺q的小侄子。在姐姐的幫助下，倒也一切順利，爺孫身體安然，堪稱破天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病魔纏身、有氣無力的父親躺在床上，一天說不了幾句話，而帶大了幾個孫輩的母親依然體能較好，每天操持著家中一應(yīng)事務(wù)。不僅如此，家中多次翻修，也都是母親倡議并主持始終、百般籌劃，而父親時常態(tài)度消極，甚至連續(xù)幾天不露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對比之下，父親似乎是真的“無用”，但事實的確如此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小時候，因十幾歲的兩個哥哥搗蛋犯事，父親把他倆捆在樹上，用粗繩子狠狠抽打，腿上瞬時泛起深深的血印子，哥哥們哭喊連連，大聲認(rèn)錯，旁邊觀看的我嚇得瑟瑟發(fā)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弟兄三個讀書上進，二哥和我兩個考上學(xué)，順利進入體制內(nèi)工作，不能說不是深受父親愛學(xué)習(xí)、嚴(yán)教育和家族重學(xué)習(xí)的影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村中磚廠、外鄉(xiāng)打工多年的父親，從不訴說風(fēng)塵蒙面、日頭暴曬、忍饑挨餓、蚊蟲叮咬的難捱。父親常年走村串鄉(xiāng)販賣或打槐米、挖草藥，每日騎行數(shù)十公里，負(fù)重上百斤，出入深溝，爬上跳下，風(fēng)餐露宿，汗流浹背，孤身夜行，踏坑跌倒或掉落樹下擦傷亦是常事。晚上回到家，每每坐在椅子上片刻入睡，但他從來不叫苦喊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雖無木、瓦工的專長技藝，但眼尖手快、學(xué)習(xí)和動手能力強的父親，打麻繩、做笤帚、編條筐等手藝超越許多同齡人，挖藥和加工整理草藥，更是技高一籌。家中豬圈、雞圈等多次修建，都是他一人設(shè)計和主要施工。拉土、吊水、和泥、砌墻、刮椽、蓋瓦，忙個不亦樂乎，母親和我們幾個孩子只是打打下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了讓我們弟兄三個體驗掙錢艱難、見識社會，父親只在暑假里才少數(shù)的幾次帶我們同行磨練。駝東西時，父親總是把輕袋子捆在我們的車子上。由于道遠崎嶇，一路千叮嚀萬囑咐，耐心說著安全注意事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無論是農(nóng)活還是販賣，父親常常一邊麻溜的干活，一邊見縫插針的給我們講解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識人路子、省力辦法和提高效率的技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雖然親伯父、二姑三姑和叔叔等長期跟我家斷絕來往，但父親從未在我們面前抱怨兄弟姊妹的無情。甚至伯父去世挖墓時，他忍受著堂哥堂姐們的無視，格外賣力，連煙都沒落一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性格桀驁不馴的父親，雖言語上得罪了一些人，但因聰明、大方、從不嫌貧愛富，朋友卻遍布四面八方。僅我們村就有：西頭的庚申叔、原村書記關(guān)定叔、會打井的定海叔，南場會打鐵的老韓伯、醫(yī)生拴民，中社里會制磚的雙喜叔、包工頭富貴叔，堡子的來來叔、醫(yī)生進喜叔，還有進財叔、新田叔等，都是半個世紀(jì)的老交往。他制作的刷鍋刷等生活用品或簡易農(nóng)具，大部分都送給親友或老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此說，在我們兄弟三的體格鍛煉、意志塑造、人情世故及生存技能的培養(yǎng)上，父親總是言傳身教，沒少動腦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因病剛?cè)ナ兰s半年，按照爺爺?shù)陌才牛踔袆偖厴I(yè)、二十出頭的他與母親匆匆結(jié)婚，婚后就分家另過。此后幾十年，因個性沖突等，遭受了長兄等不盡的羞辱和打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婚后三年內(nèi)，大哥、二哥相繼出生，再過數(shù)年，又有了姐姐和我。人民公社時代里，在學(xué)業(yè)中斷、家庭挫折和沉重的經(jīng)濟負(fù)擔(dān)面前，父親在集體磚廠辛苦制磚，到百公里外的黃龍山中運木頭，經(jīng)常掙的是最高的工分，與母親一起努力持家，可謂頂天立地的好男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改革開放后，父親打工工資雖常年拖欠，販賣農(nóng)產(chǎn)品也利潤微薄，時賺時賠，但口袋好歹總能落兩個，從沒耽擱我們姊們四個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家中生活狀況曾一度在村里也算中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姐姐上初中時甲狀腺腫大，父親毅然帶著到西安，托關(guān)系找大醫(yī)院瞧病，還順便拉著十歲左右的我進城見世面。我上初中和高中住校，學(xué)校住宿條件臟亂差，父親多方聯(lián)系多年老親戚，讓我住在他們家里。往事雖過去三四十年，但慈父情深怎能忘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確是在家不做飯，但在華陰市果園、蒲城石洋古渡林場等外地打工的歲月里，也時常在只剩少數(shù)人、食堂不開火時，一個人起鍋做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常說，父親最大的優(yōu)點是胃口好，從不彈嫌飯菜質(zhì)量和冷熱，只要管飽就中。哪怕是好幾天的剩菜或?qū)O子們的剩飯，只要沒變質(zhì)，父親總是說一起拿來，倒在他的粗瓷海碗中，呼嚕嚕大口吞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秉持著土地是農(nóng)民命根的理念，父親中年時得空常到村東邊一望無際的黃土溝里開墾梯田。雖然一扇地不過二三十平方，打不了幾斤糧，但他總是樂此不疲。老來時，生產(chǎn)隊溝里梯田基本拋荒后，還常年堅持義務(wù)修路補道，衣服濕透了一遍又一遍，遭受了不少譏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勤儉節(jié)約、艱苦奮斗、折騰幾十年，一輩子不得志的父親終于老了，任由母親和兒女安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男人對于家庭有用或無用的人生話題，在類似我們這樣的村莊人家中繼續(xù)爭論著。</p>